安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好吧。不就是要些詩稿嗎?老師很好說話的,怎會不給你?”
穆悠一聽就來氣:“我哪兒知道?突然發瘋了唄。”
“你是不是在他面前提李白了?”
“沒有啊,我想要王維的詩,提李白乾嘛?”
“那你怎麼得罪他了?”
“我哪兒知道?”穆悠氣沖沖地指着大門,怒道:“他問我,覺得玉真公主是個怎樣的人。我哪知道啊,我就知道玉真公主是當今聖人的妹妹,今年也該六十多了,我也沒見過。幸好,我知道李白的一首詩,剛好就是寫玉真公主的,我就念給他聽了……”
安王哭笑不得:“你不會是念的那首《玉真仙人詞》吧?”
“沒錯,就這首。怎麼了?”
“我老師沒被你氣死?”
“此話……怎講啊?”穆悠一臉懵。
安王見他的樣子也不像是裝的,嘆了口氣:“你等着,我去幫你要。”
小夏子已扣開了院門,蕭颯和沈太醫隨着安王而去。
穆悠跳上馬車,打起盹兒來,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見王維送安王一等人出來了。
“來,你要的詩稿。”安王上了馬車,將《摩詰詩稿》遞了過去。
“到手了?”穆悠興奮地接了過來:“是他自願給你的,還是你命令他給的?如果明搶的話,我也能弄到手,只是那樣就髒了這本書了。”
“當然是他送的。”安王嘆了口氣:“你好好說,他也會給你,誰讓你自作聰明。”
“什麼意思?你是說,我那首詩唸錯了?”
“在王維面前念李白寫給玉真公主的詩,也只有你才做的出來。你不是仰慕李白嗎?你不是也希望像李白一樣廣交朋友嗎?你讀了李白那麼多首詩,他的朋友多了去了,可有提過王維嗎?”
穆悠冥思一想:“好像還真沒有哦?”
“他們兩個同歲,也曾同時在朝爲官,爲什麼沒有來往?”
“爲什麼?死對頭?還是所謂的文人相輕?”穆悠疑惑地瞅着安王,眼珠一轉:“難不成是因爲玉真公主?他們兩個是……”
“我也是道聽途說:當年王維狀元及第,正是二十出頭的年紀,長得是一表人才,他除了文才好,在樂曲方面也頗具有天賦,皇親貴胄們都愛與之結交,其中就包括玉真公主。當時,曾傳聞他們兩個……呃,後來王維卻私自娶了妻,可沒過多久就被貶濟州,理由很簡單,只因他在聖人不在場時,命伶人舞了黃獅子。”
穆悠湊上前去:“你的意思是:玉真公主找的藉口報復的?”
“我可什麼都沒說。”
“那然後呢?”
“然後李白出現了,爲了找到機會爲朝廷效力,也去拜訪了玉真公主,李白也信道,與玉真公主相談甚歡,第一次見面就給玉真公主作了首《玉真仙人詞》。經玉真公主引薦,李白被供奉翰林,深得聖人歡心。”
“哈哈,不愧是我仰慕的人,就是有些本事。”
“可是此人太猖狂,特別是一喫酒就胡言亂語,得罪的人太多了,沒過兩年就被聖人‘賜金放還’了。”
“哦,這我知道。”
“可李白走了沒多久,玉真公主就向聖人上書,削去了公主名號,歸還公主府第,從此長居於敬亭山中。我都沒見過這個玉真姑姑,你就更不用說了。”
“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麼個故事啊!只是你這樣在背後議論你的老師和你姑姑,合適嗎?”
安王眨眨眼:“我說什麼了?我只是據實講了幾件事情,我可什麼都沒說。”
“殿下。”小夏子一拉車簾,把二人嚇了一跳。
“怎麼了?”安王慌亂地吼道。
“呵呵,殿下,不知何時啓程回宮去?”
“現在就走啊!等什麼?還準備在外面過夜嗎?”安王不耐煩地說道,一偏頭,見穆悠還湊在自己身邊,不禁又想到前日兩人隔的近不小心碰在一起的畫面,便脫口道:“離我遠點!”
“剛纔的故事說完了?”穆悠見安王不再說話,往一邊挪了挪,翻起手裏的詩稿來。
馬車晃悠起來,車內靜得可怕,只聽得車輪咕嚕作響,還有那雜亂的馬蹄聲讓人不由得心煩意亂。
這兩天來,總會在靜的時候想起那天的事,那個意外的吻,像一個魔咒,已不經意間印入了腦海,並在眼前一遍遍重現。更要命的是,那種美妙的感覺,那股淡淡的梔子花的清香,總是誘發出一陣陣渴望。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穆悠緩緩地念道,雙眼泛光:“沒想到這首《相思》居然是王維寫的?不會是想念玉真公主時作的吧?”
“不是,這首詩是王維當年離開長安後,想念李龜年所作,他們都曾在梨園待過,是最好的朋友。這是首表達友情的詩,但世人不知,以爲他想念的是自己的愛人。”安王說着,情不自禁地又朝穆悠看去:“友情和愛情都是最珍貴的情感,有時候真的不好區分。”
“哦,原來如此。”穆悠應着,並未注意到安王的表情,他又翻上幾頁:“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好,這句和李白的‘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倒是不分高下。”
“其實他們兩個都是對朋友重情重義的人,可彼此之間卻沒能成爲朋友,實在是可惜了。”
“哎,這首更好。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穆悠念着,閉上了眼睛:“在腦海裏想象一下這個畫面,真是太美了。”
安王冷笑道:“哼,怎麼,李白的仰慕者,準備移情別戀了嗎?”
“我終於知道他們兩個爲什麼互相不搭理了。李白的詩透露的是一種陽剛之氣,而王維的詩卻有一種陰柔之美。在李白的詩中我感受到了放浪不羈的豪邁,而在王維的詩中我卻體會到了清新淡雅的內斂。再者,李白信道,王維信佛。這兩人,估計這輩子也不可能玩到一塊去。”
安王不禁笑了:“你分析的倒是很透徹,不愧是我大唐的才子啊!”
穆悠早已擺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來:“那是。”
正說着,馬車一個車輪壓到了一塊石頭上,車子向一邊晃悠開去,安王毫無防備,重心不穩,已直挺挺地朝穆悠撲了過去。
穆悠這次倒是反應快,一手捂住了安王的嘴巴,一隻腳也蹬在了安王的腰上,使得安王被架在了空中無法觸碰到自己。
車停了下來,小夏子掀開車簾:“殿下沒事兒吧?”
安王驚魂未定,若不是穆悠擋這麼一下,說不定又會發生什麼意外的事。而此刻,自己雖沒做出什麼,可穆悠的手指卻還是觸碰到了我的臉頰,他的手掌緊貼在我的脣上,可以算是我又親了他的手心嗎?
如此想着,安王臉紅了,他飛快地返回到座位上,朝外怒道:“怎麼回事?”
穆悠早已探出了半個身子:“你怎麼駕車的?差點兒摔了安王。來人,拉下去砍了!”
可憐的車伕一聽這話,魂都快嚇掉了,趕緊跪地求饒。
“好了,下次小心點。”安王說着,又瞟了一眼穆悠:“你,下去。”
“我?”穆悠手指自己:“下去幹嘛?你順路帶我一程唄,要不然,我怎麼回去?”
“那你怎麼來的?”
“剛纔啊,我可是施展我的輕功飛來的,花了半個多時辰,腿還疼着哩。”
“飛來的?你是鳥嗎?”安王斜了穆悠一眼:“那你飛啊!”
穆悠瞟了周圍的侍衛一眼:“我雖然武功高強,但我這個人嘛,不愛張揚,不想在人前賣弄。不信你問蕭颯,我說的都是真的。”
安王板起臉來:“下去。”
“別這樣嘛。”穆悠嬉皮笑臉地在安王身邊坐了下來:“我哪兒得罪你了?”
“離我遠點兒,下去!”
穆悠往座位上一躺:“不下,朋友間,這順帶一下怎麼了?”
安王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裏一陣慌亂,他似乎能感受到旁邊小夏子異樣的眼光。豫兒說得沒錯,不能讓別人覺察出自己對穆悠的這種特殊的情感,兩人單獨在這馬車內,難免會鬧出什麼誤會來。
“你聽不懂話嗎?我命令你:下去!”
穆悠將詩稿裝入布包裏,一手枕着腦袋,另一隻手臂搭在額頭上,置若罔聞。
安王看着他那副模樣,一時也無可奈何,他深吸一口氣,狠下心來,大喊道:“來人,把他給我扔下去。”
“是。”兩三個侍衛衝了過來,擡起穆悠扔下了車。
“走!”
“是。”車伕應道,一揚鞭,馬車急馳而去。
蕭颯看了一眼穆悠,一勒繮繩,隨着衆侍衛跑遠了。
穆悠詫異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指着車馬罵道:“李旭,你這個混蛋!虧我還把你當朋友,你就這樣對我嗎?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你給我說清楚!你回來!”
安王聽着穆悠的罵聲,撩開車後的簾子悄悄地從縫隙裏看去,只見穆悠的身影已被漸漸地拋出了老遠。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頭靠在車廂上,心裏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