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清風獨立於白雲仙的墳前,眼見天邊落日的餘暉逐漸被黑暗淹沒,天與地之間已成了渾然一體。他突然感到自己在這天地間竟如此渺小,似乎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以前活着還有個目標,他在穆悠的墓前起過誓,要撫養逸兒成人,要找到師妹。如今,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他蹲下身來,撫摸着白雲仙的墳頭:“師妹,我現在已無牽無掛了,你想讓我來陪你嗎?”
“有師兄陪着當然好啦。”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歐陽清風尋聲望去,只見穆仙兒正挑着燈籠穿過夜色徐徐走來。她全身一身男裝,正是前天破廟前那個穆悠的裝扮。
“我以爲你今晚不會來了。”歐陽清風說道,眼中已多了幾分不捨。
“知道師兄會來,怕你一個人又幹出什麼傻事來,我不放心。”穆仙兒笑道,將一罈酒放在地上,將另一隻手裏的燈籠插在了墳頭,口中說着:“阿孃,幫我拿一下。”
歐陽清風愣愣地看着她,只見她又從身上的布包中掏出一大包用油紙包裹的東西遞了過來:“師兄,這是我從宮中給你帶的烤雞,挺香的,快喫吧。”
歐陽清風打開油紙,果然一陣香味撲鼻,他揪下來一個大雞腿,正欲遞給穆仙兒,穆仙兒卻說話了:“師兄不用管我,我……在宮裏……已經喫過了。”她說話間已是連打了兩個大哈欠,用手揉揉眼睛,滿臉疲倦。
“你看起來很累。”歐陽清風藉着燈籠的光輝看去,不禁有些心疼。
穆仙兒不好意思的笑笑:“今日是沒怎麼睡好,不知道那個李旭哪兒來的那麼多事。一會兒拉着我看他蹴鞠,一會兒又要教我練字,連那宮裏的奴婢也是,不是這個丟了東西,就是那個尋死覓活,都要我幫忙處理,哎……師兄,還是和你聊天痛快,呵呵,你再跟我講講我們小時候的事吧,我都不太記得了。”
“你若累了,就先睡會兒吧。”
“呃……好,那我就眯一小會兒。”穆仙兒又打了個哈欠,靠在了歐陽清風的肩上,閉上了眼睛。
歐陽清風心頭一震,突然又感覺到自己還是有些價值的,至少現在就是仙兒的靠枕。他看着肩頭這個跟師妹如此相似的一張臉,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仙兒,是的,她叫仙兒,昨日逸兒已經告訴我她的名字了。她是師妹的骨血,她不但擁有着師妹的容貌,連性格也是那麼相似,總是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讓人心頭割捨不下。
歐陽清風想着,不禁又收斂了笑容,剛纔穆君逸的話還在耳邊迴盪:
“師父,你醒了。”穆君逸守在門口,見歐陽清風開了房門,趕緊拱手行禮。
“哦,逸兒。”歐陽清風笑笑,感覺有些尷尬。
“師父不會又要出去吧?”
“是。”
“去哪兒?”穆君逸凝視着歐陽清風:“還是桃花坳嗎?”
“是。”
“我昨天就說過,她不是我阿孃,她叫仙兒,是我妹妹。”
“我知道。”
“那師父可知她爲何要以我阿孃的身份接近你?”
歐陽清風擡眼盯着穆君逸,滿臉迷茫。
穆君逸嘆了口氣:“爲了師父手裏的紫電青霜劍。”
“好。我知道了。”
“師父一定不要被仙兒的花言巧語所迷惑了,她爲了達到目的,常常不擇手段。”
歐陽清風笑笑:“你就這樣說自己的妹妹?”
“她雖是我妹妹,可她也是和你並稱江湖雙煞的笑面殺手,天聖宮的白衣聖使美女蛇。”
“什麼?”歐陽清風大喫一驚:“她就是美女蛇?”
“沒錯。”穆君逸點點頭:“師父可曾聽說過,半年前臭名昭著的採花大盜花蝴蝶?”
“聽說過,傳聞此人被一位號稱白雲仙子的女俠所殺,是你借用了你孃的名字嗎?”
“不是。是仙兒殺的。因爲江湖上傳聞已久的《天書殘卷》就在他手裏。”穆君逸表情凝重:“還有,神龍山莊的少主東方宏的事,師父想必也聽說了吧?”
“你是指美女蛇對東方宏使美人計騙走《神龍劍譜》的事?”
“沒錯。江湖上傳聞擁有了三件寶貝便可功力大增,一統江湖。如今,天聖宮已得兩樣,就只差師父手裏的紫電青霜了。”穆君逸朝歐陽清風一抱拳:“美女蛇最擅長的就是狐媚之術和宮心術、易容術。師父多加小心。”
“好,我知道了。”歐陽清風說着,已朝樓下走去。
“既然師父都知道了,爲何還要出去?”
“我去看看你娘。還有好多話沒和她說完哩。”
歐陽清風想着和穆君逸的話,心裏有些困惑,可再看看靠在自己身上睡得無比香甜的穆仙兒,不禁又放下了戒備。他抱起酒罈子飲上一口,頓時感覺無比暢快,果然不愧是皇宮裏的美酒,當真可以一飲解千愁。
最近睡不好覺的人很多,除了穆仙兒,安王也飽受失眠的困擾。在牀上輾轉反側了一個多時辰,惹得值夜的薔薇頻頻進前問候。好不容易睡着了,卻又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和穆悠擁抱在了一起,穆悠並不反感,還朝自己笑着,他揮起手裏的“穆半仙”一扇,突然竟變成了楊蓮的容貌。
安王猛然驚醒,心中一片慌亂,他將懷裏的畫軸打開,楊蓮仍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蓮兒,你還好嗎?你到底在哪兒?爲什麼我感覺你就在我身邊,可是又找不到你?”
畫中的楊蓮依然笑而不語,安王也無奈地笑笑,將畫掛在牀頭,走到窗邊看去,天空中已隱隱泛白了。
“殿下,天還早着哩。”薔薇輕聲說道。
“睡不着了,打水來。”
“是。”
太陽逐漸爬上了屋頂,李豫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小夏子趕緊迎了上去:“哎喲,廣平王,您可算來了。”
“安王怎麼了?”
“這奴婢也說不清楚,反正昨天一夜都沒睡安穩,今早老早就醒了,迷迷糊糊吃了幾口早膳,就一直在書房看書呢。可是一本書拿了一個時辰了,也沒翻過頁,跟丟了魂兒似的。”
“昨天我走了又發生什麼事了?”
“哦,昨天啊……”小夏子於是就把昨日安王如何去了冷宮,如何請沈太醫一字不漏的講開了。
安王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本書,眼睛雖看在書上,可心思不知飄到了何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他臉上掛着開心的笑容,時而還“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蕭颯緩緩地走進書房,一身褐色的勁裝依然英姿颯爽,他摸了一把右肩,拱手道:“郎君。”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安王並沒有任何迴應。蕭颯詫異地看了安王一眼,迷茫地退了出去。
“喲,蕭將軍,你回來了?”小夏子正隨李豫迎面而來,老遠便打起了招呼。
“廣平王。”蕭颯朝李豫拱手道。
“蕭颯啊,你的傷都好了?”
“回廣平王,已無大礙了。”
“哦,那就好。”
“多謝廣平王關心。”蕭颯說着又看向小夏子:“蕭某想請問一下夏公公,我這幾日不在,可是又發生什麼事了麼?”
“沒有啊。”小夏子搖搖頭:“好像沒什麼事啊。”
蕭颯卻滿臉疑容:“可我怎麼覺得安王好像不太對勁。”
“啊?是嗎?”小夏子故作正經:“方纔沈太醫還過來請過脈,並沒說安王身體不適啊?”
“不,我就覺得安王看起來怪怪的,還請夏公公直言,到底出什麼事了?”
小夏子急了:“沒有沒有,我可什麼都沒看見,不信你問廣平王。”
李豫一聽小夏子這話,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轉而又對蕭颯笑道:“蕭將軍多慮了,哪兒來的什麼事?我這幾天天天都來陪安王下棋,你就放心吧。哎喲,你可真是盡職,安王不是讓你多休息幾天的嗎?快快快,小夏子,帶他到偏殿歇息去,安王身邊有我呢。”
“哦,是是是。蕭將軍,來,你可得把身體養好了。歇息去吧。”
蕭颯看看李豫,又看看小夏子,不知二人想要掩飾什麼,不容多想,已被小夏子推拉着走出了老遠。
李豫瞧蕭颯走遠了,輕輕鬆了口氣,悄悄地走到門邊看去,安王果然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皇叔?”李豫弓着腰,探出頭喊道。
安王微笑着,毫無反應。
“皇叔!”李豫一掌拍在安王肩上。
“啊?”安王總算回過神來:“呵呵,豫兒來了啊?”
“皇叔看什麼書呢?這麼專注!”李豫從安王手裏抽過書來,不禁笑道:“皇叔好厲害,居然可以倒着看!”
書拿倒了嗎?安王不好意思的臉紅了,清了清嗓子掩飾着心中的慌亂:“找我有什麼事嗎?”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李豫故意挑出幾句念道,隨即滿臉壞笑:“皇叔怎麼想起看《詩經》來了?”
“隨便翻翻罷了。”
“哦,隨便一看就是《關雎》啊。小夏子說你一夜都沒睡踏實,不知輾轉反側是爲了哪位淑女啊?”
安王已滿臉通紅:“哪有?”
“怎麼?我們可是五年的交情了,皇叔對我也不說實話嗎?”
“我……”安王瞟了李豫一眼:“我……確實……喜歡上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