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春天,陽光如今日般明媚,一個破亂的院子裏,牆角的杜鵑含苞待放。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輕柔地揭開一個小女孩頭上的繃帶,心疼地問道:“還疼嗎?”
小女孩嘻嘻一笑:“沒事兒的,蕭哥哥,我可是銅頭鐵腦,不怕疼。”
“你騙人,我看着都疼!”另一個年齡相仿的小女孩皺起了眉頭。
“哎,這傷口倒是結痂了,只是傷得很深,恐怕日後會留疤。”旁邊的婦人說着心疼地摟着小女孩:“蓮兒,再以後記住了,見到你那妹妹,躲遠點,聽到沒?”
“奶孃,我沒事兒。留疤就留疤嘛,有什麼大不了。”楊蓮笑着,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又胡說,一個女孩子,有這麼一大個疤,終究不好看,以後嫁人……哎。”
“奶孃,你怎麼和我姑姑一樣啊?昨天姑姑也讓御醫給我看過了,御醫也說會留疤,姑姑當時就急了,說,要是留疤了以後還怎麼嫁人啊?當時李旭就說了,他不會嫌棄我的,等他長大了娶我。呵呵。”
吳娘子笑道:“你這孩子,也不知道害臊。”
楊蓮吐吐舌頭。
“哥,你真的要走嗎?”
“爽兒,在家好好聽爺孃的話,等哥學成了武功就回來。”
“那你要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蕭爽問着,已是淚流滿面。
這一問,連蕭颯和吳娘子也傷心起來,母子三人相擁在了一起。
“哎,又不是生離死別的,哭什麼?”楊蓮安慰道:“蕭哥哥,你就安心走吧,等你學成了武功,我就帶你去找姑父,讓他封你做大將軍。”
三人聽楊蓮如此說,笑着分開來。
吳娘子含淚笑道:“你這孩子,聖人都聽你的話麼?”
“那是,姑父不聽我的話,自然也會聽姑姑的話。”楊蓮得意地拍着胸脯:“到時候我就做王妃,蕭哥哥做大將軍,爽姐姐做皇后。我們一家就有好多好多錢,讓蕭叔和奶孃住好大的房子,比我楊府還大。”
“好好好。我等着。”蕭父笑着牽着馬車過來:“行李都收好了嗎?時間不早了,颯兒,準備走了。”
“來,蓮兒,送給你!”蕭颯將一隻彈弓遞給楊蓮。
“送給我?”楊蓮驚喜地接過彈弓。
蕭颯笑笑:“省得你老惦記着,怎樣,應該不用我教你吧,我知道你經常偷拿我的彈弓玩。”
楊蓮扮個鬼臉:“太好了,蕭哥哥,有了它,我保證沒人敢欺負你的家人。知道嗎?我每次帶它進宮去,李旭都嚇得直哆嗦,呵呵。”
“他是皇子,別總欺負他。”蕭颯無奈地搖搖頭:“你也要乖乖聽我爺孃的話,等我回來。”
楊蓮點點頭:“好。”
“十年了,沒想到當初的離家和他們竟成了永別。”蕭颯看向身邊的穆悠,眼中的淚珠滑落下來:“穆悠,告訴我,蓮兒現在何處?我現在在世上就只她一個親人了。”
“我不能告訴你,”穆悠起身背過身去:“楊蓮應該也對你說過,她現在過得很好,她身邊有人照顧。”
“那個照顧她的人是你嗎?”蕭颯覺得穆悠和蓮兒的關係不簡單。
“十年的時間,有些事不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清的。安王大婚前一日,在你送她回府的路上,她就告訴過你,她有她的生活。她讓你忘了她,不要去找她。你也答應她了。”
“好,我可以不去打探她的下落。可我想知道你爲什麼要這樣做?”
“楊國忠如今不還在大牢關着嗎?當然,有楊貴妃求情,等安撫了安王,他就會被放出來,不過以後估計很難再得到聖人重用了。他將時刻誠惶誠恐,就這樣提心吊膽的過一輩子。”穆悠看着蕭颯:“你說,這是不是比殺了他更痛快?”
“你和楊國忠有仇?”蕭颯詫異地看着眼前這個深不可測的人。
“如此奸賊,和他有仇的多了,又豈止我一個?”
“沒錯,此賊也是我的仇人,五年前害死了我全家的仇人。都怪我,是我回來的太晚了……”蕭颯拭去淚水,握緊了拳頭,思緒又回到了五年前學武歸來的那天。
“阿耶,阿孃,我回來了!爽兒!”蕭颯興奮地喊着,伴着震耳的敲門聲迴盪在空曠的院子裏,天色陰沉沉的,似乎大雨將至。
“誰啊?”隔壁的院門打開了,一位老叟怯怯地探出頭來:“你是?蕭家大郎?”
“盧大伯,是我,我是蕭颯。”蕭颯認出此人是自己的鄰居,趕緊問道:“我爺孃和妹妹呢?他們搬家了嗎?”
“哎!”盧大伯長嘆口氣,看着蕭颯:“五年了,你怎麼纔回來啊?”
“怎麼了?”蕭颯收斂了笑容:“你快說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你爺孃妹子都已經……哎……”盧大伯長嘆口氣,說不下去了。
“都怎麼了?你快說啊,他們都怎麼了?”蕭颯已猜到有不好的事,雙手抓着盧大伯的臂膀咆哮着。
“哎,你隨我來。”盧大伯低着頭朝前走去。
蕭颯默默地跟着,眼看已到了城南郊外,雜草叢生,到處一片死寂,偶爾傳來幾聲烏鴉的悲鳴,讓人心生哀怨。三個土堆高聳在山坡上,前面連塊墓碑也沒有,淒涼的風寂寞地低語,像是爲這裏沉眠的逝者悲哀。
“這便是你的家人。”盧大伯指着墳堆:“左邊的是你阿耶,中間的是你阿孃,這個是爽兒。”
蕭颯的淚水奪目而出,半天終於哽出一句話來:“怎麼會這樣?”
盧大伯擡起滿是皺紋的臉:“大概三個月前,范陽一帶鬧起了瘟疫,不出一個月便波及到長安城附近,聖人下旨命楊國忠負責抗疫,楊賊帶領官兵,見到有咳嗽發熱的人連同身邊的人都抓了起來,全都集中到了城南廢棄的土地廟。
一個多月前,你阿孃也病了,爽兒在旁邊伺候,也一同被抓了關了起來,你阿耶出門趕車去了,躲過一劫。楊賊說要把患病的人隔離,避免瘟疫擴散,還派了大量官兵看守,凡是私自出逃者一律斬殺。
可是一連幾天都沒見往裏面送過藥,甚至水都沒有,這是要讓裏面的人活活餓死渴死啊!你阿耶帶了一幫人去找楊賊理論,竟被活活給打死了啊。”
盧大伯擡起袖子擦擦淚:“你家人在世時可是天天盼着你回來啊?”
“阿耶,阿孃,颯兒不孝,回來晚了,爽兒……”蕭颯跪倒在墳前,悲痛欲絕。
“哎,這個世道便是如此,民哪兒鬥得過官?你家人還算好的,至少還能入土爲安,其他的人全都被丟到了亂墳崗,潑上油,一把火燒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