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流星,帶着勢不可擋之力,蕭凜冷着臉,墨藍色堅硬的甲殼觸鬚撐着他的身子快速向前,其餘的觸鬚則替他還有奮勇殺敵的戰士,擋下暗處的冷箭。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着黑袍人,然而越是死盯,他便越是煩躁。
太像了……
射箭的熟練與技巧,還有許許多多微不足道的小細節。
銀白色的箭矢不帶停息的連發,堪稱殘暴地將所有阻擋他去路的戮種一箭貫穿,雷電異能噼啪作響。
湛藍色的眼眸中泛着深紫色的電光。
作爲人類,幫助戮種助紂爲虐,殘害同胞……他是誰?
蕭凜迫切的上前想要窺探對方的廬山真面目,那黑衣人往後退的腳步有些遲疑,腦袋微微向左傾斜,似乎有些疑惑。
蕭凜明白,黑衣人能夠精準的判斷戮種和人,是憑着氣息。
這是數百年來各位科學家所得出來的結論。
但目前人類卻不能深刻的認知這一點。
興許作爲人類的蕭凜不太明白。
畢竟除了林長柒無限接近於神的實力,感官放大到幾乎變態的程度,能夠清楚的感知到任何戮種身上的腥味兒從而判斷。
自從接受了戮種的基因改造融合,他對戮種氣息的敏銳更上一層樓。
想必也是因爲他體內戮種基因,“同伴”的氣息對戮種而言十分有吸引力。
蕭凜身上的氣息接受改造之後,恐怕變得十分混沌,“人味兒”“戮種味兒”混雜在一起。
讓黑衣人瞬間失去了判斷力,不懂眼前站着的人,到底是他需要清除的敵人,還是同類。
但不管怎麼樣,他的遲疑對蕭凜來說是個相當大的破綻,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他就一把扯掉了他的黑袍。
同時,蕭凜僵硬住了。
男人的臉上滿是歲月的滄桑,個兒挺高,背有點駝,四方臉,高顴骨,嘴角兩邊的皺紋很深,身上的黑色軍裝破舊褪色。
氣場並不凌厲,身上沒有半點架子,給人的感覺不像是一位征戰沙場的軍人,而是某個小學學校和藹可親的教書老師,或者經常能見到的鄰家爺爺。
眼睛虹膜像純黑的圓珠,這樣的眼睛出現在人身上,無疑是駭人的。
蕭凜湛藍色的眼眸縮了縮,“布萊恩特上將?”
布萊恩特恍若未聞,持着弓,將冒着寒光的箭矢,對準了他。
恰如他教給蕭凜的:左肩對目標靶位,左手持弓,兩腳開立與肩同寬,身體的重量均勻的落在雙腳上,並且身體微
向前傾。
動作標準無比。
兩年了,作爲帝國曾經用弓的第一人,他的技術還是這麼好。
蕭凜眼中泛起複雜和悲愴,喉結滾動。
只是這一次。
他不是教會他用弓的人,而是用弓殺死他的人。
……
17年前——
年幼的蕭凜坐在蕭家那龐大的莊園中,靜靜的等待一個人。
布萊恩特,帝國上將,同時也是整個帝國用弓箭最好的人。
對於那會兒他而言,這並不是一件多麼了得的事情,很普通,彈鋼琴最好的人,用劍最好的人,最好的異能老師……
他不需要想太多,只需要依照父親,母親的指示,用最大的努力,把這些技巧磨到登峯造極。
哪個方面最優秀的人,最專業的人,帶着這樣名號的人,在小蕭凜既是起,長公主的宮殿或者蕭家的莊園,這樣的人就已經來了一批又一批。
卡瑟琳和蕭博文都是極其優秀的人。
卡瑟琳生於皇室,皇室的禮儀法度甚至精準標明瞭公主提裙襬時的角度和高度,就拿這個例子來說,便可以知道其嚴苛。
蕭博文也是傳承了數百年的大家族,對於未來繼承人的要求也能抵達之皇室貴族。
在這樣的教育下,不出所料,無論是帝國長公主,還是大學教授兼家主的蕭博文,都成了流芳於帝國的風雲人物。
並且,他們兩個從小到大,即使接受這樣的教育,也沒有任何的不滿,甚至覺得理所應當。
這纔是正確的,培養出人才的道路。
那麼同樣的選擇,所謂娃娃得從小抓起。
蕭凜一時懵懂時,就已經開始學一項又一項作爲alpha的必備技能。
孩子的好玩天性被扼殺,是殘酷的。
但是,卡瑟琳和蕭博文,經常會滿臉笑容的告訴他:
“學習這些技能是快樂的,我和你爸爸都非常喜歡這些事情,而且做起來並不難,我們只是想把自己喜歡的事情告訴你,阿凜。”
確實,作爲各方面天賦極高,一切都順風順水的卡瑟琳和蕭博文而言,他們無法理解什麼樣的人會對他們所喜歡的事情不感興趣。
當各方面優秀到一個極點的時候,潛意識裏都會帶着些倨傲和優越,甚至無端的會帶着點對旁人的困惑:
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們爲什麼會覺得難?爲什麼會覺得不快樂呢?
年幼的蕭凜有些懵懂,最終只能抿脣低下腦袋,他從父母的眼中看出對這些事情真切的嚮往和喜愛。
似乎所有人都認爲,繼承了他們基因的他,也理所應當和父母一樣。
當小蕭凜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便選擇什麼都不說,什麼也不問,他不想讓父母傷心,也不希望自己和“其他人理所當然的優秀樣子”有什麼不同。
逐漸的,他不會再說我不喜歡什麼了。
心中不滿,卻依然要逼着自己去全力以赴的做。
世間變得灰白,再也沒有了“喜歡”這種熱烈的色彩。
沒有喜不喜歡,只有,理應如此。
等了很久,對方真是一個沒有時間觀念的傢伙,但那又怎麼樣?今天他的任務就是等着他。
等累了,蕭凜就用一個尺子量過般的標準姿勢坐在池塘邊的磚石上。
出神的盯着莊園裏池塘裏的游魚,直到軍靴踏在石板地上,陰影籠罩他小小的身子。
男人和他一起蹲了下來:“蕭凜,你在看什麼?”
蕭凜抿脣,稚嫩的臉龐上已然有了往後的冰雪之姿:“魚。”
“爲什麼看魚啊?”男人繼續問。
蕭凜道:“會動。”
“誒?是因爲無聊了嗎?抱歉抱歉,東邊境突然出現了緊急情況……”
蕭凜站直了身子,金色的頭髮在陽光底下灼眼,湛藍色的眼眸。
這顏色海一般,十分好看,唯一可惜的地方在於——沒有半點波瀾,彷彿一片死海。
不過12歲的男孩聲音低沉,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而言,有些太過冷淡:“無所謂,今天,父親母親本身就讓我等你。”
“開始練箭吧。”
“布萊恩特上將。”
布萊恩特今年已經70歲,很快就要邁入中年行列,眼窩深陷,眼角的魚尾紋也有些明顯,他摸了摸自己的板寸頭。
他也是alpha培養學校的老師,這麼多年了,還沒見過這樣的小孩。
奇怪,卡瑟琳長公主和蕭家主分明開明大度,怎麼會養出這麼個古怪性格的孩子。
“首先這是你的第一張弓,蕭凜,請好好感受它,感受射箭的奇妙……”
布萊恩特圍着蕭凜絮絮叨叨足足四個小時,其中包括弓箭的歷史,保養方法,甚至有離譜的要和弓箭心靈相通……
蕭凜足足忍耐了四個小時的唐僧唸經。
卻沒有學到半點有用的東西。
這樣按照以前,他怎麼說也已經理解透徹基礎學習,並且用剩下的時間進行基礎的練習了。
他良好的修養讓他耐着性子聽完,在這位呱噪的老師意猶未盡的喝了幾口茶,打算繼續的時候,並且依舊沒打算說什麼正途的時候。
蕭凜終於忍不住打斷:“布萊恩特上將,請您現在傳授我技巧。”
“之前,四個小時,您未曾傳授給我任何實用射箭技巧。”
布萊恩特也樂呵呵打斷他,用一種世外高人的玄妙語氣對他道:
“蕭凜,我前四個小時所講的東西,比之後所傳授給你的技巧還要重要。”
男人蹲在他面前與他平視,威嚴感從他身上溢出,“喜歡才能恆久,我希望,我教你的不僅僅是射箭技巧,更能教會你喜歡射箭。”
蕭凜微微頷首,這些道理他都懂,所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但是,長時間的習慣有些難以改變。
蕭凜一如既往,他覺得布萊恩特多少和那些老師不太一樣。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他第一次從一個人口中聽到類似的發言,而不是從他無聊時翻看的書籍。
對方真心希望他在學習這門技巧的時候,同時也能熱愛它。
布萊恩特上課很是風趣,他察覺蕭凜與別的孩子不同的厭惡,即便厭惡,也能做的很好,所以努力改變刻板的上課方式。
蕭凜雖然還是很難理解真正喜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但至少,對於射箭。
他覺得,跟以往學習其他技巧不一樣,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不討厭吧。
他的世界依然對什麼東西都提不起極高的興趣,也並沒有所謂的熱愛。
灰白的世界,但他記住了布萊恩特反覆強調的一件事:
喜歡才能恆久。
真正喜歡,要恆久。
“布萊恩特上將,什麼是真正喜歡?”
“你的心之所向,會讓你很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