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9號，在西營盤站爆炸案後，過去了將近一週。
立法會，特權法委員會，對警隊“寒戰”行動的相關研訊，也是在這一天，正式開啓。
不過,第一天接受研訊詢問的，並不是綜合來說第一責任人的劉傑輝，也不是第二責任人鍾維正，而是排在他們之後的李文彬。
今天的李文彬，也一改之前的樸素，老氣的深色夾克衫,內裏配合素色格子襯衫的低調打扮。反而是恢復成了離任之前的西裝，襯衫，馬甲三件套，也從之前平實，普通的退休大叔，重新變回了當初的眼含威勢，氣質威嚴的警隊高層模樣。
那副顯得老舊，外表暗啞無光的眼鏡，也已經消失。卻而代之的，是那副李家俊送給他的，樣式看似普通，實則十分考究，高價定製的新眼鏡。
如果說，之前的李文彬，已經是沉入人羣，而毫不起眼的石頭。那麼現在坐在接受研訊的席位上，姿態隨意，自信的李文彬，就已經破除外頭，本來用來掩飾的樸實無華的石頭表面，露出了裏面璀璨的光華。
氣場,以及所展示出來的威勢，絲毫不弱於高坐於研訊主席臺上的三名主持研訊的該場特權法委員會主席，以及一衆作爲特權法委員會，參與研訊的議員們。
甚至，可以說，除了其中的幾位，其他人都已經難以和他爭光。
沉穩，淡定，身形一住，氣沉神定，任幾路壓來，也自毫無所動，從容應對。
整個被詢問，和回答的過程中，李文彬將氣沉神定，自顧自按着自己的節奏敘述，對他人的反應,刺激,也毫無所動。表達得淋漓盡致。
“Chairman，我們回到“寒戰”內部報告，第57頁。前一個月，也就是11月6日晚上。地點，發生在李先生你的家裏。當時劉sir已經充分掌握了你兒子的犯罪證據，作爲一個父親，爲了維護法紀，而大義滅親，確實令人尊敬。我想問李先生，你有沒有懷疑過劉先生的誠信，還有領導能力？”
這場研訊，對於李文彬來說，簡奧偉無疑是那個給他最多壓力，最難對付的人。
一段看似平常的敘述，詢問，卻帶着十分隱晦，且十足有力的引導性，以及對概念轉變的灌輸。
首先強調是劉傑輝掌握的證據，導致李文彬的兒子李家俊被捕，確定了一點，無論最後李文彬是如何選擇？
身爲一名父親，人之共識，也是常情，都必然會讓他和劉傑輝之間的心裏萌生間隙。
其次，是稱讚李文彬爲了維護法紀，大義滅親之舉，是一種大公無私，值得令人尊敬的優良品質。
一暗點，一明捧，都是在爲後面的問題，留下了鋪墊。
如果，李文彬否定劉傑輝的誠信，以及領導能力。有了第一條暗點的鋪墊，必然會讓人聯想到兩人之間，因爲李家俊的被捕，而存在的間隙。
這樣一來，李文彬的否定，就會讓人懷疑，是否是處在公平的角度上而發。
如果，李文彬順勢肯定劉傑輝的誠信，以及領導能力。
那麼，第一條的暗點，第二條的明捧，都會成爲李文彬對劉傑輝肯定的堅實加固。一個拋卻私怨，大公無私，品質優良到令人尊敬異常的人，所給出的肯定，又有什麼能夠再懷疑的？
整段話，嚴絲合縫，意圖施展嚴謹。
由此也可見，簡奧偉的邏輯能力，以及言語把控，情感引導能力，是多麼強大，且縝密。
不過，簡奧偉的表現無可挑剔，經歷多年宦海沉浮，爾虞我詐的李文彬，能夠在今天依然屹立，也不是易於之輩。
知道，這個問題回答的不能太主觀，如果加入主觀意見，必然會觸發簡奧偉話中的預設鋪墊。
所以，他選擇淡然的轉過頭，不再看向簡奧偉，避免給人一種對立的印象，只是平靜的看着研訊主席，如一個平靜到毫無感情的敘述機器一般，以一個旁觀者舉例，留給聽取之人，自己來判斷。
“Chairman！本來，我對劉傑輝處長的誠信，絕無半點質疑。但西營盤港鐵事件當天，期間發生了一件事。當時，劉處長跟李家俊在車上有一番對話。李家俊大致上指出，失蹤的衝鋒車，槍械，還有裝備，是因爲劉處長答應他的事臨時變卦，所以未能出現。”
這一手，果然打得簡奧偉意想不到，其中並不涉及能力高低，而是因爲信息差所導致。
當時，李家俊和劉傑輝的對話，一時無法查證，確定真僞，即使會有記錄，上報，也只會作爲機密，送入不超過陸明華這個保安局局長，政務司長官，以及香江長官的三人手中，由三人決定是否派人調查，確定。
而且，當天指揮部現場的一衆人，也必然被下了封口令，避免傳入外界。
所以，能知道當時內情的人，或許會有一些，但絕不會包括今天參加研訊的議員們，簡奧偉也一樣，在此之前，也根本沒有獲知任何消息。
李文彬當衆爆出，或許是一種自絕於警隊的行爲，過後，必然遭到一部分警隊人員的鄙棄。
但也成功的利用信息差，讓簡奧偉必須給他搭上橋，將整個事件，自然的敘述完成。
聞聽之下，簡奧偉果然將疑問問出了口
“李先生，你是在什麼情況下得知這件事？”
從說起劉傑輝和李家俊對話的事開始，李文彬便摘下了眼鏡，微微低着頭，不住的擦着。平常一點小小的動作，卻也有着毫不平常的設計，以及意圖。
微微低頭，會給人一種掩飾羞恥，愧疚之感，不住反覆的擦着手中的眼鏡，又會給人一種心中矛盾，複雜異常的觀感。
當然，心理素質堪憂的人，在說謊時，也許也會呈現這種模樣。
不過，在結合李文彬的履歷，性格，以及身份後，再加上他毫無波動，異常平靜的語氣。反而是一種，更加讓人對他陳述事件是事實的佐證。
高手的對決，每一處細小，可能都是精心佈置的舉措，不容得一點忽視。
在聞聽簡奧偉拋出的“橋”後，李文彬一邊說着，一邊瞥向對方，毫無避散的與對方對視着，回答道
“當時，我在警察總部，目擊整件事的發生。”
話語簡短，重要的細節，以及時間核心，並沒有顯露，信息還是不足。
所以，簡奧偉還是隻能繼續問下去，從而獲知更多，從而找出漏洞，錯處，加以反駁。
“那李家俊在對話中所說，劉sir答應過他的東西臨時變卦，有沒有指明是什麼？”
拋磚引玉已成，直擊靶心的時候，也已經到來。
只見開始敘述時，李文彬還能眼神空洞的看向空曠處，以此轉移一部分注意力，壓抑心中的情緒，略顯平靜的陳述着
“李家俊，說。大家談好的五千萬，劉sir會在“寒戰”行動之後，交出長官，三司十三局局長，在未來半年的保安計劃。”
但隨着敘述的層層遞進，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酸楚，手中擦拭眼鏡的動作一停，一個明顯的深吸氣的動作，伴隨而來的，是眼中慢慢被悲痛不忍之色全部佔據，隱隱有着粼光。
在一個很明顯的停頓後，李文彬繼續敘述道
“但是劉sir他貪得無厭，想加價！”
話音剛落，簡奧偉馬上喊了一聲Chairman，即使提出要求發言，也是在打斷李文彬的話。李文彬同樣不遑多讓的也喊了一聲Chairman，示意自己的話沒說完，要求要繼續說下去。
不過，終究是被拍案而起，立時發出嚴厲質問的簡奧偉打斷。
“李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所說的，是一項很嚴重的指控？意圖引導本席，還有在座權利及特權法委員會成員，暗示我們的警務處處長，聯同李家俊及其同黨，將會對我們香江最高管理層，作出不利的人身攻擊！”
懷疑就像澆不滅的火焰，已經被成功點起，就不會是那麼容易被撲滅的了。
李文彬再次迴歸平靜，沉穩的模樣，將手中的眼鏡重新戴好，語氣深沉，堅定的回道
“作爲一個有着三十多年經驗的警察，我一貫的思維，在沒有破案以前，不會排除任何可能性！”
一錘定音，敦實了懷疑的火苗燃燒，壯大。
不僅研訊現場的衆人，心思各異，反應不同。
就連坐在不同地方，看着這場研訊直播的人們，也是複雜異常。
普通市民，姑且不論。
主要涉事的幾方，劉傑輝和心腹下屬區浩磷，梁紫薇，以及其他幾名管理處的人員，就坐在辦公室內，目睹了整個研訊的過程。
在李文彬開始說起劉傑輝和李家俊在車上的對話時，幾乎之前就知道內情的人，頓時全部臉色一變，唯有劉傑輝臉上的表情依然保持平靜。
即便看完了李文彬全部的敘述，依然是一樣的平靜，冷靜。但真實的情緒，就不是能夠從表面探知的了！
而在原本名下的房子中的蔡元祺，看着李文彬的表現，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不是因爲李文彬的表現不好，也不是對李文彬的轉變持有懷疑。而是，有些不滿意李文彬以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爆料劉傑輝，自絕於警隊，不再是自己人，成爲了警隊大部分人厭棄的叛徒！
本來再將已經遞上辭呈的李文彬，推上處長之位，就已經是有些困難的了。現在，就變得更加困難，計劃也只能進一步修改，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