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裴凌沒有立刻回話,系統託管結束之後,他便已經將身體轉了過來,與腦袋一樣,朝着光點。
眼下這道晦暗身影,便站在他的正前方,其望上去,就彷彿是這艘小船的船伕。
似乎從一開始,便一直在船上……
“‘禍’前輩,應該如何回答?”裴凌迅速傳音問道。
“禍”目光緊緊盯着那名船伕模樣的身影,不太確定的傳音說道:“不知道。”
“先等一等,看看情況再說。”
裴凌微微頷首,旋即不再多言。
小船上頓時陷入一片沉默,四周濁黃水流湍急,滔滔聲中,陰寒氣息瀰漫。
河面之上,霧氣翻騰,時濃時淡,飄蕩如紗。
船伕亦是一聲不吭,只是維持着面朝裴凌的樣子,似乎還在等待三人一鬼的迴應。
船身在水面上輕輕動盪,搖曳出圈圈的漣漪。
河面波紋如皺,流速迅捷,然而小船卻始終停留在原處,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
雙方僵持了一炷香左右,一切太平無事,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這個時候,“禍”忽然傳音說道:“船還是沒動。”
“面前這位的職責,應該便是驅策這艘小船。”
“一直不回答,吾等不會有事,但會一直被困在黃泉之中。”
“現在想離開這裏,必須給出一個方向。”
“繼續往後,是幽冥的深處。”
“往前,便是離開幽冥。”
裴凌神色平靜,他此次進入幽冥,便是爲了尋找“空朦”前輩。
眼下“空朦”前輩的方位,仍舊在後方遠處。
這等情況,自然是要去幽冥的深處……
想到這裏,裴凌望着船伕,迅速說道:“去幽冥深處。”
那船伕立時語聲陰冷的應道:“好。”
語罷,其微微躬身,開始划動慘白色船槳。
嘩啦啦……
濁黃色河水被撥動,從船槳上傾瀉而下,在河面上迸濺出一蓬蓬水珠。
霎時間,寒意更甚,霧氣縹緲。
小船緩緩朝後方行去。
河面上,倒映着模糊不清的影子。
一船如葉,裴凌、計霜兒、“墨瑰”與“禍”皆背對着幽冥深處而立。
倒影的船頭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陰寒如潮,洶涌澎湃。
濃郁死氣呼嘯着席捲而至,晦暗了周遭景象。
黃泉浩大,滔滔流淌。
崔巍巨山漸次倒垂,彷彿連綿石鐘乳,無形的威壓,猶如巨大的利刃,鋒芒如刀,似要將整個河面,切成數段。
凜冽煞氣,撲面而至,小船宛如一尾游魚,自利刃間遊弋而過。
嘩啦……嘩啦……
伴隨着船隻的行進,巨山的暗影,逐漸淡卻。
很快,前方出現了一片水上的森林。
靠近之後,方纔發現,那是無數倒垂下來的髮絲。
來處不可知,烏黑如墨,茂密如海藻,絲絲縷縷,遍佈整個這段河面。
髮絲間,有紅白身影,幢幢而現。
一雙雙眼眸,明滅不定,望向小船。
船伕繼續划動小船,直直的沒入其中。
彷彿進入了一頂帳子。
髮絲極爲柔順的朝兩側分開,爲小船讓出了一條甬道。
寒意卻在剎那大盛。
灰黑色霜雪,立時出現在小船上,且順着甲板,不斷攀援,很快,整艘小船,皆被厚實的灰黑霜雪層層包裹。
烏篷上,垂落長長短短的冰凌。
整艘船隻,似多了一個巨大的冰殼,往水中又沉沒了幾分,顯得格外笨重。
就在三人一鬼心存警惕,隨時準備出手的時候,前方微微一亮,卻是已然通過了這片密林般的髮絲。
一道道紅衣、白衣的身影,止步髮絲之中,無數眼眸睜開,靜靜目送船隻遠去。
卻似什麼都沒有做。
嘩啦……嘩啦……
四野俱寂,唯有水聲間歇響起,令人心悸。
須臾,有巨大的骸骨,從霧氣之中浮現。
這些骸骨,規模浩大,自不知其多深的黃泉之底探出。
彷彿是一座座山巒或者島嶼,星羅棋佈在遼闊的河面上。
骸骨形狀怪誕,難以窺探生前的族羣。
晦暗霧氣縈繞間,愈顯森白可怖。
小船從中穿行,不知不覺,所有露出水面的骸骨上,皆站着一隻只漆黑鴉雀。
這些鴉雀,通體如墨,眼眸卻是死意沉沉的慘白,宛如骸骨所化。
它們靜靜站在存在了無數歲月的骨殖上,密密麻麻的眼睛,皆望着小船。
隨着船隻的通過,整齊劃一的挪動着鳥首。
跟剛纔那些紅白身影一般,它們也什麼都沒有做。
只是小船上,灰黑色冰霜殼子,似又厚實了幾分。
濁黃色河水一點點漫上甲板,若非冰層相隔,幾乎要浸泡到三人一鬼的足底。
嘩啦……嘩啦……
船伕划動船槳,離開這片骸骨,朝遠處繼續進發。
成千上萬的墨色鴉雀,靜靜目送,許久之後,方纔徹底沒入霧氣。
霧氣恢復如常,彷彿方纔的一幕幕,皆爲幻影。
巨大的陰影從深處蔓延而出,如同兇獸大張的獸口,欲要將小船一口吞下。
小船如箭,飛速前進,朝其奔赴而去……
※※※
幽冥。
黃泉滔滔,霧氣瀰漫。
一艘艘烏篷小船從霧氣之中出現,層疊漣漪,破開河面的平靜,如同匯聚的魚羣。
陰風呼號,送來淡淡的腥風,似生靈被屠宰時的氣息。
嘩啦啦……
水聲浩大,無數小船朝後方急速行進,每一艘小船上,皆坐着一道道人族身影。
這些人族,皆着金甲,甲冑之上,真火熊熊燃燒。
他們面朝來處,背對幽冥,完美之意,幾如實質,縹緲高遠的氣息,不斷驅散着四周升騰而起的死氣與陰冷。
每一艘小船的船頭,都站着一名金甲人族,他們雙手虛握,微微躬身,似拿着什麼,隨時可以發力。
濁黃河面有漣漪圈圈盪開,破碎模糊的倒影中,船頭的身影,皆類人,頭戴寬檐笠帽,帽檐落下厚重陰影,遮蔽面容,披着蓑衣,擋住軀殼。
雙臂隱匿寬袖,抓着一幅森白船槳,船槳沒入河面,似隨時划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