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時的長安城，如墮永夜，厚實的烏雲遮住了最後的餘暉和滿天的星光。
天上下着淅瀝瀝的小雨，雨勢不大卻綿長，所以絕大多數長安百姓都選擇呆在自己家裏，平日裏熱鬧的長安城竟看上去有一點冷清。
但是此夜的雁鳴湖畔卻並不平靜，周圍匯聚了多名名震世間的大修行者，他們都把目光投向湖畔那一排排院落，等着一場罕見的大戰到來。
觀看一場戰鬥，最好是能就近觀看，而此時雁鳴湖畔外一處高地上，正站着三道人影。
身周的天地元氣微微震盪波動，使得綿綿細雨沒有一絲落到他們身前一尺，赫然是前來觀戰的郭玉、柳亦青以及葉紅魚師徒三人。
郭玉雙手拿着一張黃紙仔細端詳，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
這張紙有些特殊，上面畫着一副畫，線條扭曲打結，是一箇中空狹長的物事，卻看不出來是什麼，非常拙劣，就像是頑童瞎弄出來的作品。
他拿着這張紙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揚眉向着站在他身前的柳亦青笑着說道：“你這個兄長真的很驕傲！”
柳亦青身着一襲白衣，面上隱有疲憊之色，身子站得筆直，恭聲說道：“兄長說師父既然送了他一份禮物，他自然要有所回禮。”
“也好，那這柄大河劍爲師收下了，日後你回劍閣了，替我向他說聲謝謝。”
郭玉鄭重地收起黃紙，起身而立，說道：“你回來的很巧，今天長安城裏有一場大戰，正好可以一飽眼福。”
柳亦青朝着遠處的庭院眺望了下，逐漸皺起了眉頭，雖然夜色十分昏暗，但憑靠知命境界的強橫感知能力，依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箇中年男子扣開門戶緩緩走進了雁鳴湖畔的宅院中。
那個中年男子腳步有些低沉，身上的氣息極其強大，強大到當世找不出多少能與其比肩的，算的上是站在金字塔頂層的頂尖高手。
不過如果仔細體會，就會發現他的氣息最深處隱約還是潛藏着一些隱晦的凌亂，顯然男子現在的狀態並不好，身上帶着不輕的傷。
柳亦青明白那個男子是誰，明白他是唐國的大將軍，明白他是精修魔宗功法的武道巔峯高手，但正因如此，他纔不明白寧缺爲何要去挑戰此人。
他下午才從南晉正式趕到長安城，可剛一進城，就從南晉使節那裏得到消息，聽說了書院十四先生上午向唐國大將軍夏侯遞交了挑戰書，相約在其雁鳴湖的家裏一決生死。
聽到這個消息，他頓時想清楚了一件事，寧缺前些日子之所以一直不接受他的挑戰，估計就是在爲今天這場決鬥做準備。
但解開一個疑惑，心中立馬又涌現另一個更大的疑惑以及濃濃的震驚，他着實想不明白像寧缺這般聰明的人怎麼會做出如此愚蠢的決定。
在他看來，夏侯這等武道巔峯高手，即便是知命巔峯的大修行者也要感到頭疼，不願意輕易招惹，以寧缺此時的修爲去挑戰此人與送死沒有什麼兩樣。
郭玉注意到了他的異樣，微微側過臉龐，看着他那充滿疑惑的眼眸，輕笑說道：“你覺得寧缺今天必敗無疑？”
柳亦青緊緊蹙起的眉頭稍微放鬆了些，不解說道：“難道不是這樣嗎？十四先生修爲畢竟只有洞玄境界，就算他在書院學到了一些奇特玄妙的功法，也不足以彌補和夏侯之間的巨大差距，弟子實在想不出他有任何獲勝的可能。”
郭玉笑了笑，沒有立馬回答他的問題，而轉眸看向了另一側的葉紅魚，含笑問道：“你呢，你曾經在魔宗山門前與寧缺交過手，對此有何看法？”
葉紅魚俏麗的臉頰一片清冷，緩緩搖了搖頭，明眸裏帶着一絲凝重，說道：“雖然理智判斷他沒有絲毫勝算，但我心裏卻總覺得有些不對，感覺這場決戰最後的結果可能會大出所有人預料。”
郭玉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了，看着她讚賞說道：“不錯，很不錯，你這種對於戰鬥的直覺的確十分敏銳。”
柳亦青面色一變，有些驚訝地問道：“師父，您是說寧缺會獲得這場決鬥的勝利？”
郭玉點頭說道：“不錯，在爲師看來，這場決鬥中沒有一絲勝算的不是寧缺，反而是那位看上去修爲比他強許多倍的夏侯大將軍。”
“這怎麼可能？”柳亦青下意識驚呼出聲，隨即立刻收斂心神恢復平靜，疑惑說道：“就算夏侯此時已經受了重傷，可是他們兩人畢竟修爲差太多，弟子實在想不明白寧缺用什麼手段才能獲勝？”
倒是葉紅魚美眸中忽地精光一閃，試探問道：“因爲桑桑？”
郭玉神情平靜地微微頷首，說道：“桑桑是寧缺的本命物，有她的相助，即便夏侯再強十倍，依舊沒有任何勝算，今天死在雁鳴湖畔的只會是他。”
“可是……”柳亦青眼神依舊不解，不過話沒說完就立刻被郭玉打斷說道：“好了，決鬥開始了，爲師是否說得對，看完之後立見分曉。”
接下來，在三人的感知中，雁鳴湖畔連綿的庭院中，響起一連串爆炸聲，夏侯每前進一步都要面臨隱藏在庭院中的各種符紙的偷襲，雖不致命，但也留下了許多傷口，讓夏侯留了不少血，氣息變得更加凌亂了。
……
雁鳴湖東岸，春雨淅瀝瀝而下，連綿不絕，一名帶着笠帽的僧人雙手合十直直地站在林間。
十五年前在那道黑線前，他微微一笑，嚼爛了自己的舌頭，吞入腹中，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修閉口禪至今。
今夜他再次出寺踏足紅塵，誰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開口說話，他究竟會說些什麼。
人們只知道他閉言十五年，一朝啓脣，佛音必然清亮如雷，必然響徹整個世界。
他就是七念，與葉蘇、唐等齊名的天下絕頂高手，來自不可知之地懸空寺的天下行走。
然而他現在卻很憤怒，感覺心中有熊熊火焰在燃燒，因爲他發現自己迷路了。
是的，修爲已達當世絕頂的他竟然迷路了，已經在樹林中繞了整整一刻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