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臨停,司機焦慮極了,生怕被電子眼拍到,不由地出聲提醒:“談總,接下來去哪兒?”
談宴西這纔回神,叫他開到姚媽那兒去。
他心裏煩亂,伸手去摸口袋裏的煙盒,才意識到手裏還攥着那條鏈子。
他面無表情地開了窗,冷風灌進來。
他一鬆手。
車正好起步。
那淺金色的細鏈,落在地上,被拋卻在滾滾的車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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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媽來開門,見談宴西神色沉冷,不由一愣,然則,她關心的方式,由來只是詢問他晚飯喫過沒有,要不要喫點夜宵。
談宴西說:“不用。我上樓去躺一會兒。”
姚媽滿眼擔心地目送他上樓去,“那你餓了想喫點什麼,隨時叫我。”
“您休息去吧,用不着管我。”
“……哎。”
談宴西走進樓上臥室,脫了外套扔在椅子上,也沒開燈。
點了一支菸,便斜着往牀上一躺。
光線昏朦,隱約能瞧見繚繞而起的淡青色煙霧。
――這是第一天,一敗塗地的慘烈心情,偏要再催眠自己,有什麼大不了的?
第二天,去視察項目進度。晚上衛丞這廝倒還好意思聯繫。
他少見的罵了句髒話,罵得衛丞莫名其妙,問他,喫槍子啦?
第三天,工作結束去姚媽那兒,晚上熬魚湯喝,他端着湯碗,一邊悶聲不吭地喝湯,一邊聽姚媽絮叨。
第四天、第五天……俱是如此。
到了第六天,第七天,公司員工十丈開外,見他就躲,凡他過處,噤若寒蟬。沒誰敢這時候頭鐵去彙報工作,這麼冷麪修羅的氣場,誰靠近誰遭殃。
大家有事都叫尹策去代爲傳達:那畢竟是你親表兄呢,自家人總會多三分顧及。
尹策簡直坐蠟:自家人罵起來更不留情面!
大家便偷偷問:談總到底怎麼了?
尹策也瞭解不清楚,只大約知道:失戀了罷。
結果根本沒人信:扯淡!你說談總是得了不治之症都更靠譜些。
這天,談總在晨會上又將一個小管理給罵得狗血淋頭,這小管理摘了黑框眼鏡在那兒偷偷抹眼淚,一米八的漢子委屈的像個三歲小孩兒。
尹策覺得,自己作爲談宴西的左膀右臂,是該冒死進諫了,便趁着會議結束的時候,跟過去問談宴西:“三哥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兒?”
“我能遇到什麼事兒?”
尹策委婉極了:“……要是覺得壓力大,可以去休個假。”
談宴西瞧過來的目光涼颼颼的,彷彿在說,蠢貨,現在就想篡位,還早了一百年。
尹策無語凝噎。
正這時候,談宴西手機進來一個電話。
非常稀奇,是祝思南打來的。
上回退婚那事兒,祝思南替他在祝家說了不少好話,才叫事情尚算和平地解決,不至於真鬧到談祝梁家斷絕往來。
談宴西自知是欠了祝思南一個人情――說出去,人人都知道祝小姐是被談三/退了婚,多少算個笑話。要不是祝思南這從小在人唾罵星子裏游泳練就的鋼鐵心,換成其他人,恐怕早就上門來罵他八輩祖宗了。
祝思南開門見山,來找他還人情的:她有個讀大四的朋友在找實習,想委託他幫忙安插個崗位,能正兒八經地跟着鍛鍊做實事的那種。
不用祝思南說得明白,談宴西就知道是什麼性質的“朋友”,祝小姐跟這兒玩養成“小鮮肉”呢。
談宴西:“祝家偌大的家業,要我安排實習?”
“屁話這麼多,你就說行不行吧?”
“你把簡歷遞上來,我叫HR先看看。”
祝思南說聲“謝謝”,剛準備掛,談宴西又忽然叫住她:“你在北城?有空嗎?”
“幹嘛?”
“請你喝頓酒。”
祝思南陰陽怪氣:“我這是聽見了什麼會折壽的話?”
兩人找了個清吧。
酒一開,談宴西也挺開門見山:他身邊這些狐朋狗友,是指望不上了,他認識的人裏頭,瞭解談戀愛這事兒,又瞭解女人的,他就數得出她這一個。
祝思南一聽有八卦可聽,來了興趣。
她也是後頭才知道,談宴西退婚,居然是爲了一個女人。也因爲這,她才真就對他高看兩眼,這麼市儈的談三,還能有衝冠一怒爲紅顏的時候?
祝思南做洗耳恭聽狀:“快說快說,我倒要聽聽,是哪位美女不長眼。”
談宴西:“……”
可能因爲真跟祝思南打過的交道不多,他對身邊人誰都不知如何開口的話題,跟她倒能說得出口。
便從頭跟她捋了一遍。
聽完後,祝思南的第一反應是,“我見過她。”
談宴西愣了下。
祝思南跟他確認,“向薇身邊那個女助理?眼睛是這樣……”她伸出一隻手指,將自己的眼尾微微地往上一扯,“有點兒像小狐狸,怪好看的。”
談宴西:“……嗯。”
“我之前談了個意大利的男模特,有回跟他在米蘭喫飯,那飯局向薇也在。你說的這個姑娘,一直跟着向薇。漂亮、爽利,該做的事情做得分毫不錯,又不會喧賓奪主。”祝思南瞥她,“多好一姑娘啊,可惜就眼光不行。”
談宴西已經習慣了祝思南這叫人火大的說話方式,也懶得跟她計較。
只問她,有什麼想法,可讓他參考參考。
祝思南嗤了一聲,“我是真瞧不起我們這圈子裏的男人,叫主動送上門的女人慣壞了,以爲女人都唯利是圖。錢、權、名、利,總得圖一樣。如果女人不肯點頭,那一定是給得還不夠多。你們就是不懂,男女之間,有愛,有平等,還有尊重。很顯然,你說的,和我僅僅一面之緣觀察而得的這個周小姐,她真就不是什麼物質的東西能哄得好的。”
祝思南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十足的鄙薄,“她不過是獨具慧眼,瞧出來你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最深層,還有那麼一點真心,一點可取之處。人家就圖這,想給你個廢物利用的機會,你偏不,你偏要繼續跟她展示,你究竟能變着多少法子證明自己真的敗絮其中。”
她話說得挺難聽了,原以爲談宴西這傲慢的公子脾氣,無論如何也該甩臉子了罷,難得的,他竟沒有。
只神色漠然,沉默地聽着。
好像,就等着有人來罵他這一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