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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舊是黑衣黑褲，身材頎長如芝蘭玉樹一般立在她的面前。
她終於看到了他的眼睛，他的瞳仁深處，依舊沁潤着疏冷和漠然。
他沒有認出她。
不，他早已忘記了她。
餘笙忽然垂眸無聲輕笑，她在想些什麼呢？
自始至終，蕭定勳眼裏心裏都沒有她的存在，又何來認出和忘記？
餘笙深吸了一口氣，再擡起頭來時，她笑意越發燦爛望向蕭定勳：“蕭先生。”
蕭定勳望着面前的年輕女人，她的身量倒是和阿笙差不多，比他矮了一頭的樣子，而她的這雙眼睛，也很像阿笙，只是阿笙的眼睛裏，從來都沒有這樣的笑容。
餘笙站起身，面上帶着淡淡的笑，望着蕭定勳。
“今天真的很感謝你和一念，與安特別開心。”他開了口，那熟稔至極的聲音侵襲入耳端，餘笙只覺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她無意識的攥緊了手指，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正常：“您客氣了。”
“我和一念說了，她以後隨時都可以來花月山房。”
“這樣太打擾你們了吧……”
“沒關係，我和與安都很喜歡一念。”
餘笙沒有再說話。
“與安，我們也該回去了，你和囡囡還有囡囡媽媽說再見。”
“蕭先生，您等一下，還有件事。”
餘笙說着，轉身走到花圃邊，拿起了擱在花圃上的紙袋，是那天與安在她這裏喫飯，蕭定勳送的謝禮。
餘笙把紙袋遞給他：“這禮物太貴重了，我和迦南都不能收。”
蕭定勳淡漠垂眸看了一眼那個紙袋：“只是我的一點心意，你也知道的，與安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囡囡是他交的第一個朋友，我很感謝囡囡和你……”
“真的太貴重了，蕭先生，我不能收。”
餘笙將紙袋再次往前遞了遞。
“蘇小姐如果不想收，可以送人或者丟掉……”
不知爲何，他心裏有些說不出的彆扭和不悅。
阿笙也是這樣，他給她買的藥，她最初也是不肯收，可蕭平生給她的，她卻要了。
餘笙怔住了，拿着紙袋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隻小手卻忽然從她手裏接過了那個紙袋。
餘笙訝異看過去，卻是蕭與安面無表情的拿着紙袋，直接塞到了蕭定勳手中：“你不要勉強她。”
蕭定勳不由挑了挑眉，蕭與安卻直接向車子走去：“回家了。”
蕭定勳捏着手裏的袋子，復又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
她微微睜大了眼，好似還沒回過神來，這模樣，倒是和囡囡喫驚的樣子很像。
蕭定勳忽然就笑了。
他一笑，餘笙驟然就回過了神來，她飛快看了一眼面前脣角含笑的男人，垂下了眼眸。
燈影從她頭頂上方灑落，她濃密捲翹的長睫在她細白的臉上投下了一片暗影。
蕭定勳脣角的笑，緩緩的定住了。
在這一瞬間，她垂眸咬住嘴脣的那一瞬間，他彷彿看到了四年前的阿笙。
站在花圃裏，任他諷刺羞辱都低着頭不說話的阿笙。
委屈時難過時卻也強忍着眼淚的阿笙。
這四年裏，他其實很少想到她，但每一次想到她，都會莫名的心情低落。
甚至有一次，他竟是忍不住想，如果那時候，阿笙活着時，他對她沒有那麼苛待，她是不是也就不會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嚇成那個樣子。
蕭定勳忽然緩緩上前了一步，餘笙嚇了一大跳，立時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蕭先生……”
“蕭叔叔，你怎麼了啊。”囡囡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小聲問道。
蕭定勳驟然回過神來，他看向囡囡，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沒事兒，蕭叔叔剛纔是想起了一個人。”
餘笙心如擂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叔叔再見。”囡囡乖巧的擺了擺小手。
“囡囡再見。”
蕭定勳又看了餘笙一眼：“蘇小姐，再會。”
“再會。”餘笙小聲應着，見他轉身往車邊走去，這才輕輕吐出了一口氣來。
她牽着囡囡的手向公寓樓走去，蕭定勳坐在車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方纔緩緩收回了視線。
“爸爸。”蕭與安再次開了口，他望着蕭定勳，臉上的神色十分嚴肅：“你不要勉強蘇蘇，以後，都不要。”
蕭定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蘇蘇她很好。”蕭與安彷彿是在對他說，卻又彷彿只是在對自己說。
蕭定勳靠在車座上，閉了眼，可閉上眼，面前浮現的，卻是方纔她垂眸咬脣的模樣。
心臟上爬過細碎綿密的痛意。
他想要忽略掉，卻無能爲力。
就像是這四年裏，很多時候他想要說服自己，自己對於阿笙只是同情和惋惜，並無其他情愫在，卻總也說服不了，一樣。
餘笙給囡囡洗了澡，哄她睡下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她躺在牀上，長長的舒出一口氣，眼淚，卻無聲無息的涌了出來。
那些輾轉反側難以入睡的夜晚，那些一個人苦苦守着不敢言說的祕密，痛的死去活來的日子，好似已久遠的如上輩子一般了。
但這一刻，卻全都潮水一般洶涌而來。
她彷彿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卑微脆弱的阿笙，蜷縮在鄙陋的儲藏室裏，連哭都發不出聲音的樣子。
她也彷彿看到了那一個雨夜，打着傘去花圃裏赴約，擔心他淋溼，卻又被他羞辱諷刺的阿笙。
還有最後，她已然懷胎近八個月，肚子已經很大了，餘瀟瀟將她叫來園中，那時候雙目失明的他，把她當成了餘瀟瀟，撫摸着她高隆的小腹，面上帶着柔和滿足的淡笑的一幕。
他們有過男女之間最親密的接觸，可她這四年裏，最常想起的，卻是他撫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的畫面。
餘笙忍不住又蜷縮了起來，她抱着自己的雙膝，任由眼淚肆虐的往下淌。
她以爲她不再愛了，至少，愛意已然淡去了。
可這一瞬，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很疼，她站在他的面前，他已經認不出她，他們的孩子，也許這一輩子，他都不會知道，他還有一個女兒，名字叫做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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