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祝微星難得分心去留意姜翼信息,擔心會收到那李少來找對方麻煩的消息。下午去兼職,也沒忍住向咖啡館的服務生旁敲側擊。
常在故人坊混跡的皆信息靈通,果然77號有不少人都聽說了昨夜午山酒吧來了輛救護車的事。但店內具體發生了什麼,有無紛爭,有無報警,他們卻不清楚,彷彿那場鬧劇就此沒了下文。
倒是下班前,祝微星忽然收到了YIYI的微信。
一個地址,附贈一句道歉。
【沒錢買面膜】:祝微星,對不起。以前是我有眼無珠,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要和我計較,對不起。
話說得沒頭沒尾,歉道得突如其來。
前後態度如此轉變,讓祝微星略覺突兀。難道是昨天被姜翼一鬧給嚇住了?又或是有了新遷怒自己的小詭計?
不管如何,YIYI的小手段祝微星都不放在眼裏,地址暫且收下,又想向對方打聽酒吧的後續處理。可是無論祝微星問什麼那頭都再無反應。
再去看YIYI的朋友圈,竟連賬號都註銷了?也是奇怪。
下了兼職,祝微星沒回羚甲裏,而是在附近轉悠了起來。
昨夜勉強度過,可仍值清明前後,陳嫂家唸經的和尚也沒離去,祝微星難免顧慮。雖然那誰陪在自己身邊的確有着不可解釋的安穩作用,但祝微星一想到又要在姜家和姜翼在那比行軍牀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擠上一夜,他就頭暈眼花心律不齊。姜翼和靈魂出竅相比,這危險性,有時還真分不清誰更大一點。
祝微星想起奶奶讓自己出去放鬆放鬆的建議,覺得尋個小旅館暫避風頭也是不錯的選擇。
爲什麼不選酒店,因爲纔買了新長笛的祝微星再次囊中羞澀,能省則省。可一圈逛下來祝微星發現U市商圈附近本就數量稀少的商務小旅店都因小長假被訂滿了,好容易最後找到一家條件過得去的,卻又在門口撞上一個熟人。
一手拄拐一手提着便利店口袋的鄭照文在這裏看到祝微星也難掩驚訝,甚至還因愕然翻了一手的東西。
不等祝微星詢問,他匆忙解釋:“我……我家裏漏水了,在這裏住兩天,等修好了就回去。”
鄭照文的氣色比那天在汽修店外相遇時更差了,整個人瘦成竹竿,腿腳也沒見大好。
祝微星不知他是因腿傷還是仍沉浸在單戀失敗的打擊中才頹廢如此,但他本意絕不願見到鄭照文變這樣。
矮身替他把東西拾起,祝微星問:“你需不需要幫助?”去醫院?或者給他家裏找修理工。
鄭照文卻不語,只愣愣看着祝微星的脖子。
祝微星後知後覺彎腰時領口的扣子鬆了一顆。意識到鄭照文看到了什麼有這表情,祝微星微窘,急忙把衣服整理,遮去脖子上露出的牙印。
想也知道,鄭照文不會再受他好意,毅然拒絕,倉皇離去。而祝微星自然也打消了入住這裏的念頭。
結果轉了圈,又回到羚甲裏。
天已半黑,祝微星做好了又會聽見經文聲的準備,卻不想一走進弄堂便迎來一片人聲鼎沸。
“跳樓了……有人跳樓了……”
“誰啊誰啊?幾號樓?”
“五號樓,是魯家,魯芳跳樓了!!!”
“啊呀,是魯芳的話就不奇怪啦,準是又和他老公打架嚇嚇人的。”
“不是不是,這是真跳,都爬上去十分鐘了,人歪在那裏,馬上就要掉下去。”
四面嘈雜中,祝微星勉強穿過離三層外三層的包圍圈來到五號樓下,一擡頭,果然在前方頂層邊瞧到一斜靠的人影,的確是魯芳。
祝微星認識魯芳,外號“羚甲裏一枝花”的魯包租婆,身形豐腴容貌粗拙,長得不美,卻極愛聽人誇她靚麗,脾氣火爆,三天兩頭在弄堂裏和老公打架,一哭二鬧三上吊已見怪不怪。可這回,看那姿態,卻不似玩笑。
她雙腿懸綴在頂樓邊,伏着腦袋一言不發,對周遭呼喊勸慰也毫無反應,像真要輕生的樣子。
這可急壞了圍觀羣衆。有讓報警的,有讓叫消防員的,還有讓把家裏牀單席夢思都拿出來作氣墊的,更有自告奮勇要上前救人的。一個想從頂樓上去將魯芳拖回,一個欲從下面把她扯進樓裏。
可老公寓頂層的斜坡設計讓非專業人士無從下腳,魯芳那重達兩百斤的分量又使樓下人難輕易承擔,眼看倆位企圖上去施救的大叔走到半路,不是自己差點栽倒,就是根本連拖拽的氣力都沒有,營救頓時陷入僵局,衆人力不從心。
而魯芳不知何時又朝外挪了身型,半個屁股都搖搖欲墜,隨時都可能悲劇。
祝微星不喜這場面,幫不上忙又無能爲力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熱鬧圍觀,正打算離開,眼神卻瞥到五號樓三層的窗邊站了個熟悉的人影。
姜翼正咬着煙,不屑地瞧着樓下衆人各抒己見總結經驗,像在開一場戰略會議。待發現祝微星,姜翼又朝他興味地擡了擡眉。
那是管曉良的出租屋,姜翼偶而會去打遊戲。祝微星像猜到他意欲何爲,一瞬間皺起了眉。
他曾以爲姜翼生性熱血,愛見義勇爲打抱不平。可此刻對上那目光,祝微星忽然隱約窺見到姜翼對此的一點內心世界。
不屑是給圍觀者的,興味是給輕生人的。姜翼骨子裏帶着熱愛挑戰的冒險性,以前的他能從運動和暴力中汲取這份挑戰,然遠離擂臺後,生活便愈發平淡。直到他又發現了另一種能橫跳在生死關頭的刺激。
那便是救人。
殘酷點說,姜翼每次出手,他的樂趣遠大於慈悲。
洞悉到此的祝微星多少有些無語,可他說不出你別去,也說不出你可以去,情緒複雜間只能同樓上人大眼瞪小眼。
姜翼卻不等祝微星反應,直接掐了手裏煙,抓着窗臺,翻了出去。
祝微星的心猛地提起!
他看着姜翼踩着一層層生鏽的空調外機和水管利落往上。這讓他想起曾在蒙輝手機裏見過姜翼在U體幫助跳樓女生的那一幕,也讓祝微星迴憶起在紅光小城對方搭救倒懸於塔鐘頂層的馬慶。明明當時的自己還能心平氣和的誇讚一句“他是好人”或囑咐一句“你要小心”,然此刻,祝微星只有難言的恐懼和窒息。
他知道姜翼可以,這點小場面於他不值一提,可祝微星仍是害怕,他不想看見這個人承受一點危險。
管曉良家在三樓,弄堂裏的公寓也就四層高,攀幾下便能到。可難的不是爬上去,難的是怎麼把魯芳弄下來。這樣身型的婦女,即便高大矯健如姜翼,怕也不容易。
管曉良見之,也要跟上,才爬了兩步,又被上面人一腳蹬了回去,只能在下面墊後。
姜翼的出現一下讓弄堂有幾秒的死寂,比起先前幾人施救時的艱難生疏,他速度快,動作穩,貼着牆面簡直如履平地,看得街坊鄰居也跟着興奮激動。
“啊呀,小姜!!”
“哇,爬好快,好厲害……”
“不愧是小土匪。”
“可是‘一枝花’那麼重,姜翼行不行啊……”
果然,姜翼很快行到頂層,但拖拽魯芳卻着實廢力。尤其魯包租婆還犯了和U體跳樓女生一樣的臭毛病。在姜翼接近時,也不知是驚嚇還是一心求死抗拒救援,對着來人開始拼命推拒掙扎。害得姜翼不得已間只能一邊閃避,一邊伸手抓人。
本來人已抓到,姜翼也成功將她從邊緣往裏推去,偏在這時,魯芳竟不知打哪兒抄起塊石頭用力朝姜翼頭臉砸去!
姜翼一手負擔自己,一手負擔她,根本沒第三隻胳膊能阻擋,於是石頭磕肉的悶響那一刻在所有人聽來都如此震耳欲聾。
姜翼喫痛,險些脫手。同時,一行血線從他側臉滑下,讓祝微星看得心臟都險些跳停。
而魯芳仍在反抗,砸了姜翼一次不夠,眼看她竟第二次擡起手……
一片驚呼裏,她卻直接倒了下去。
姜翼給了她一拳。
早沒耐心的姜翼看着臥倒的人憋不住罵了娘:“……%&**”
而樓下的祝微星也等不下去,推開人羣,急急上了五號樓。來到管曉良家,正看到姜翼從窗口爬了回來。
“我他媽!”姜翼仍在生氣,“老子要破相了!”
祝微星接過管曉良遞來的紗布摁在他不斷冒血的頭上,那魯芳力氣極大,傷口砸得很深。
“不會的,在頭髮裏。”祝微星安慰他。
姜翼:“那老子要斑禿了!”
祝微星想說誰讓你救她的,話到嘴邊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如此自私的一面。
用管曉良的醫藥包初步止血包紮,祝微星帶着姜翼往醫院去。
走下樓,立時迎來八方關懷四面讚譽,姜翼對此卻充耳不聞。
小張警官也帶着幾個警察到了,正合力把魯芳從頂樓弄下來,一邊盤問魯芳老公是怎麼回事,得知她竟是甲亢藥喫多了精神不穩才發瘋上樓頂,也是無語。
祝微星本不欲再去關心他們,不管什麼理由,在他看來都不該對前來搭救的人動手。
然路過那被多人架着的女人時,還是沒忍住看了一眼。
卻見那魯芳雙目呆滯,仿似癔症,口中還唸唸有詞。細聽,反反覆覆只兩句。
“不要臉……你不要臉……這應該都是我的,是我的……”
祝微星一怔,莫名覺得她這狀態似曾相識。可因掛念姜翼的傷,他也顧不得多思,趕緊拉着人往醫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