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風回小院,庭蕪一片新綠，御花園中春意盎然。
正是清晨，只見一角衣裙顏色明媚,身着宮裝的女子從柳樹下走了過來。
明臻身後跟着的宮女已經不再是天琴和新夜，她們兩人前些年出宮嫁人了,嫁了好人家,如今是新來的宮女,宮女小心翼翼的跟在皇后的身畔。
皇后身體欠佳,被皇帝視若珍寶,她們自然知曉,平日亦不敢忽略怠慢。
“母后！”
一聲稚嫩的童音響了起來，明臻回頭,發上步搖輕顫，珠子搖曳了幾下。
兩名宮女笑着道:“是太子殿下來了。”
五年前明臻誕下一子,太子出生的時候是冬天,恰好也是明臻身體最弱的這一段時間，太子早產了一個月,皇后也差些沒命，當時皇帝日夜守護,最後母子平安。
當時紫苑紫熙兩名宮女已經進宮,也日日提心吊膽，生怕皇后挺不過這一關,不知道皇帝用了什麼法子，最後居然母子平安。
太子當時小小的一團,渾身青紫,哭都哭不出來,本以爲這孩子養不大,看着會早夭，現在麼——
太子祁玄一路過來，撲進了明臻的懷裏，明臻體弱，都差些站不穩。
她摸了摸這孩子的頭。
祁玄出了一身的汗，哪怕穿着薄薄春衫，早晨還有幾分寒冷，他身上也熱氣騰騰。
明臻拿了手帕，輕輕擦拭祁玄臉上和額頭上的汗水。
明臻溫柔笑着道:“習武回來了？”
祁玄對母后撒嬌:“父皇故意欺負我，他請的師父下手實在太重，還對師父說，哪怕我是太子，也不要對我客氣。”
正說着，祁玄掀開了自己手臂上的衣服，果然，白皙細嫩的一截藕臂上有一些青紫。
小傢伙平日最喜歡跟在明臻的身邊，性格乖乖巧巧，人也十分聰明，看書過目不忘，倒背如流，教他的太傅都誇他聰穎無比。
剛生下的時候身體是弱一點，先天不足，嗓子都哭嚎不出聲音，可後天養得好，而且他長得實在太像祁崇，如今比同齡的小孩子都要高出很多。
明臻心疼的揉一揉兒子的手臂:“母后帶你回去上藥。”
祁玄乖乖的點頭:“好。”
他像條小尾巴一樣牽着明臻的手，跟在明臻的身邊。
祁玄五官很像祁崇，不過柔和一些，肌膚像明臻一樣白，如玉的肌膚讓他更顯眉目如畫，整個小傢伙也更漂亮，旁人有時候會把他誤認爲女孩子。
不過同齡的小傢伙如果把他認成了女孩子，肯定會遭他一頓暴打。
並非仗着太子身份仗勢欺人，而是本身就很暴力。
明臻給祁玄上了藥，之後淨手，早膳已經準備好了，她留了祁玄在坤德宮一同用早膳。
早膳是清淡些的，筍蕨餛飩、廣寒糕、金玉羹、蒸鱸魚。
祁玄雖然出身高貴，如今也才五歲，不過他已經會自己喫飯，早就不要其他人在自己面前伺候了。而且在母后面前，祁玄也認爲自己是小小的男子漢，怎麼可能讓旁人喂自己喫早膳。
他慢條斯理的用膳，一舉一動都很優雅，有些很稚氣可愛的感覺。
因爲剛剛習武回來，祁玄身上的衣服還沒有換，仍舊穿着藍色的收身勁裝，烏髮以玉冠束起，看起來特別精神利落。
他知曉母后因爲魚刺而不愛喫魚，鱸魚刺少，也容易挑，他夾了一塊魚腹上肉，將刺細細挑了，然後放在明臻的碗裏:“母后請喫魚。”
明臻笑笑，將祁玄夾的魚肉吃了。
祁玄也對母后很可愛的笑了笑，小孩子嘛，無論怎樣都是可愛的，明臻手指捏了捏孩子軟綿綿的小臉，祁玄也蹭過來讓明臻捏一捏。
命婦每三個月或者節日都要進宮朝賀皇后，今天恰好也是諸位夫人進宮，明臻與祁玄一同用過早膳，她們就來了。
康王前些年去世，祁庭理所當然便承了王位，如今明薈也成了康王妃。
祁玄也跟着明臻一起出去了。
衆人不常看到太子，如今見到祁玄都覺得驚訝，太子殿下居然長這麼高，而且看起來氣宇軒揚，精神氣很足，一點都不像傳聞中體弱多病的樣子。
旁人都以爲皇后膝下有了太子，便會嬌溺無比，將孩子養得十分嬌縱。
不過，太子看起來略有些冰冷，小小年紀便不苟言笑，看到衆人也沒有膽怯，一雙鳳眼只掃過衆人。
衆人忙對明臻行禮。
明臻知曉這孩子不喜歡熱鬧的場合，而且對外人十分冰冷，像祁崇一樣的性格。她自然不會強求孩子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成長，人各有各的不同，冷酷一些並非壞事。
權力與地位十分滋養人，而且衆人知曉，明臻在宮裏也無需勾心鬥角，這些年來幾乎沒有變化，唯一改變的，大概便是更顯嬌媚明豔，胸脯更爲飽滿惑人，珠光寶氣，風華無雙，一舉一動都在不經意間撩撥人心，如成了精的狐狸一般，充滿了別樣的風韻，也難怪這麼多年皇帝深情不變，矢志不渝。
明薈也好長時間沒有見到太子了，她笑着道:“殿下果真長高了不少，是吃了什麼長這麼快？”
明臻道:“陛下特意請了一位先生教他習武。”
明薈羨慕的道:“陛下如此關心太子？”
祁崇對於這孩子自然很關心，畢竟是阿臻的孩子。太子幾個月的時候，他便親自抱着太子處理奏摺，結果太子抓一手印泥，拿着玉璽到處蓋章，調皮得要上房揭瓦。
但是，祁崇仍舊很有耐心。皮孩子什麼都不懂，一兩歲的時候不能收拾，等他長大再說。長到十七八歲，能單獨處理朝政了，將所有事情都扔給這孩子，好事壞事都給這孩子處理，帶着皇后遊山玩水去。
這些年來，經過祁崇上位後的變法，凌朝迅速強盛了起來，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百姓糧倉富足，極少有盜賊興風作浪。前些年西夏新帝作亂，祁崇又起兵滅了西夏，周邊小國都俯首稱臣，前來朝賀。
繁榮昌盛又體現在皇后的宮裏，祁崇素來珍愛她，皇后的坤德宮一再修建，所謂藏嬌金屋也不過如此。
明臻道:“陛下一向喜歡這孩子，素來都有耐心。”
她覺得時辰也差不多了，對祁玄道:“玄兒，也該去找太傅上課了，現在過去吧。”
祁玄點了點頭:“我明天早上再來找母后請安。”
他一直都是孝順的好孩子，很是疼愛家人。
明薈與明臻的關係親近一些，這些年姐妹倆也常常在一起。
等人散了，明薈纔對明臻道:“這段時間總算清閒了一些。娘娘，你還年輕，爲什麼不和殿下再生一個小寶寶呀？”
明臻搖了搖頭道:“陛下不願意。”
其實是看明臻生祁玄的時候太痛苦了，祁崇不願意明臻再生孩子。
在祁崇的眼裏，明臻永遠都比孩子更加重要，當初明臻生產，祁崇對太醫說時，祁崇也是要太醫保住明臻。
從有孕，到懷孕時孕吐，喫不下東西，心情抑鬱，一直到過死門關一樣的生產，祁崇都看在眼裏，也是因爲當年季柏留下來的那枚藥，最後才母子平安。
他明白這是女子成爲一個母親前要必經的過程，但是，祁崇在看過之後，便不想明臻再經歷了。
實在太摧殘人，子孫後代都是將來，祁崇只珍惜與明臻的現在。
當時是將明臻送去溫泉行宮，好好養了一年，才勉強養了過來。
而且，如果再有孩子，若是公主還好，如果還是兒子，皇位只有一個，若論年長年幼來繼位，都是嫡子也不公平。
祁家的人素來不重親情野心勃勃之人，若爲了皇位兄弟相爭，最後你死我活，這樣的局面也不是祁崇想要看到的。
種種原因考慮，祁崇並沒有再讓明臻有孕的想法，平時對她也十分小心。
明薈道:“你身體不好，恐怕陛下怕你再有三長兩短，倒也可惜了。最近京城發生了一樁趣事，你聽說了沒有？”
明臻不太清楚，愣了一下:“什麼趣事？”
明薈捂着嘴笑:“宇文婉啊。當年她不願意嫁給姓楚的那公子，裝病裝了一年，後來實在拖不住便嫁過去了。聽說對姓楚的百般挑剔，處處嫌棄人家，人家也是青年才俊，看在宇文家的面子上才忍了。前年被陛下提拔到了御史，有了底氣便鬧和離。”
楚大人也厭惡她性格跋扈，很少與她同房，平日睡在妾室房中，因而婚後多年沒有孩子，和離起來倒也簡單。
明臻幾乎要把這些人都忘了:“倒是一對怨侶。”
“他們兩個最後自然離了，半年前就離了。”明薈道，“宇文家覺得丟人，又把宇文婉嫁給了一個官員，這名官員夫人去世，家裏幾個孩子，大的孩子都成親了，他年紀大了人也有脾氣，不像姓楚的那麼年輕好說話，宇文婉也嚇壞了，什麼都不敢說，現在安靜下來給人帶孩子去了。”
明臻手中拿了一把銀剪刀，安安靜靜修剪花枝花葉。
這些事情她不放在心上，因爲與她沒有太多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