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寧睫毛一顫。
燕暨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後退一點,兩人分開。
他等着她說點什麼,但是她不說話。她脣角破處的藥膏被他弄掉了,脣瓣微溼泛紅。他眸色漸深。
竹林蕭瑟,子寧聽見風聲。
天上佈滿的陰雲兜不住水,大雨滂沱,倏忽而至。
來到竹林外的小亭中暫避,短短几步路,雨水已經淋溼了燕暨的衣發。
子寧被他的衣袖蓋在懷裏,除了裙角濺了些雨水,只有髮梢有一點潮溼。她被他放開,擡頭看見他臉上落了雨水,卻並不去擦,水珠順着雋秀的輪廓往下落進衣領裏。
像汗水,像淚水。她心亂如麻。
作爲一個婢女,她應當爲他擦乾。可作爲她自己,一瞬間她想吻上去。
心頭像有火在燒,她卻遲遲動彈不得,直到那些水都流走只剩溼痕,他只有眉上鬢邊,留一點晶瑩的水漬。
子寧抱着烏鞘劍,望向亭外密集的雨線。
都怪這雨季。
燕暨隨她望過去,看見竹林在雨中搖曳,鉛灰色的天光陰暗。雨聲密集,反而顯得寂靜。
他聽到她清淺的呼吸聲。
他覺得她有些不對。她在意白易煙,非要提她一句。但她對這人既不喜歡,也不厭惡。
況且……白易煙憑什麼能讓她在乎?
心頭一沉,燕暨反覆思索,想不出一個答案。
在他眼裏,世間活人,分爲可殺與不必殺兩類。白易煙,不過是擾人清靜、又尚且不必殺的活人而已。
莫非……
“子寧。”燕暨斟酌着道。
“今天的荷花,不好嗎?”
所以她才提起白易煙,岔開話題。但她直到現在,依然心中不靜,這又不能用荷花的事解釋。
燕暨話一出口,就覺得自己這話問得不對,他想重新再說一個新猜測,卻一時想不出來。
子寧睜大了眼睛,怔然看着他。
燕暨心頭一跳。
他果然猜錯了。
在她面前出錯,總讓他無地自容。但是如果不猜,他怎麼才能知道她的心思?
他眉間不由自主地蹙起,彷彿遇到了一個難題。
子寧無法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
她不清楚燕暨到底在說什麼,卻覺得氣氛古怪,讓她胸口發悶,覺得該說話。
他問得沒由來,她便答得沒意義:“荷花自然……別有巧思,雅緻不俗。”
兩個人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話,又沉默下來。
但兩個人的視線卻因爲這一問一答系在一起,難以分開。視線彷彿成了實質的線,一點一點抽緊,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
回過神來,子寧發現他們近在咫尺,一伸手就能觸碰對方。溼透的衣服貼在他身上,應當是不舒服的,可是他竟然沒有察覺。
望着他浸溼的肩膀,子寧突然聽見他用氣聲嘆息一樣的笑。
他道:“是我問得不對了。”
燕暨擡手搭住她的肩膀:“子寧,我問你。”
她擡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子寧身上一熱,心突然失控狂跳起來。
她屏住呼吸,聽他說:“爲什麼要在乎白易煙?”
燕暨喉結一滾,吞下了下半句。她不應該在乎別人。她應該只看着他。
子寧猛的吸氣,數種回答掠過她的腦海。
她可以說她只是隨便問問,擔心白大小姐有要事相告,怕白大小姐爲難之類零零總總、無關痛癢的謊言。無數種藉口都可以堵住他的嘴。
但此時此刻,心口滿漲的悶氣卻讓最誠實的回答脫口而出。
“奴不在乎白大小姐。”她吞嚥一下,儘量讓聲音不發顫,“只是在想……”
她凝視着他的眼睛,眼神並不躲閃,卻像頸上有一條繩索捆住,扯着她的脖子將她拽得渾身僵直。她道:“主子應當成婚了。”
讓她當妾,妻會是誰?
她深吸一口氣,才穩住聲音,道:“不知道主子心儀何樣……唔!”
未說完的話止於一個莽撞而疼痛的吻。
與其說是吻,不如說是一個碰撞。
燕暨壓下來,一手抓住她的兩隻手腕,用吻堵住她剩下的話。
他推着她幾步退到亭子邊緣,拿過烏鞘劍懸在腰側,他把她手腕上舉,按在小亭的黑漆柱子上,俯身和她靠在一起,壓得她喘不過氣,他衣服上的溼潤透過她的單衣洇過來,又潮又涼。
再一次咬破了她嘴角的傷口,子寧發出疼痛的悶哼。他重新嚐到血味的時候,心裏疼得發顫,又恨不得再用力一些。
她應當痛,應當爲他流淚。
不嫁他,不生子,還要讓他同旁人成婚。
——她怎麼能說這種話!
若他是那種人、若他真的是那種人——他不如早做了她鄙夷的那種恩客。
他幾乎想拔劍,但手指屈伸,他只掐住她的腰側,因爲太過用力,陷入的指腹讓肌膚失血泛白。
子寧的後腰被他頂得疼痛不堪。
她睜眼看着燕暨,他有意讓她疼,腰上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他微微屈起膝蓋,把她按在柱子上。
他咬她的頸側和肩。
雨幕近在咫尺,就在檐外,子寧臉上有雨水的溼氣。
她聞到他身上雨水的味道,嘴上的溼潤的傷口滲出血絲。她半張着嘴,來不及說話。
“子寧。”燕暨鬆開牙關,被他咬住的頸側,潔白肌膚上已經顯出了牙印。他聲音沉沉,呼吸發燙:“這些事情,你不許管。”
子寧仰着頭被他咬得發疼,聽了這句話,心像是掉到了深淵裏。
雨氣侵人,透骨地涼。胸口的悶氣卻越漲越多,幾乎讓她說不出話。
他的手在她的腰上收緊,輕一下,重一下。
他聲音沙啞到幾乎不像他:“你不許管。”
“你只要看着我。”
子寧眼眶泛紅,憋悶得喘不過氣。
他讓她不要管........
她自然清楚知道,對於燕暨的事,她不管說什麼都沒有用。
可是,他竟然真的就說出來叫她不要管。
像現在一樣,他只要動動手指,她就像案板上的魚肉,手足無措,毫無反擊之力。但她卻不知道是哪句話說得不妥,惹得他這樣對她。
在他面前,她是絕對的,無力的弱者。
她不止身體羸弱,甚至連心都比他更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