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等着看回生丹產生奇效,然而第二夜聽到的是薛老山主的死信。
在斷脈山的嚴密保護下,薛老山主被剖腹而死,情狀悽慘,死得無聲無息。
“魔教竟暗自潛入!”有人驚恐騷動。
然而各方勢力的主事者卻心思各異。
回生丹是個好東西,這東西只有魔教想要嗎?
破開肚腸,恐怕是兇手希冀回生丹還沒有消化乾淨……
這等歹毒心思……
本該主持大局、協調各家的武林盟主簡英華,像瘋了一樣守着薛老山主的屍體,兩眼血紅,又哭又笑,說出口的都是悲嚎,叫人聽不清楚。
關瀚海含淚替他周全:“英華從小被師父帶回山上收養,十幾年朝夕相處,勝似至親骨肉……”
簡英華爲了保住薛老的命不顧一切,才膽敢往回生丹上動心思,結果反倒一下子害了薛老山主的性命。
人們感同身受,紛紛嘆息。
斷脈山掛滿了白幡,衆人留了下來,準備三日後爲薛老山主送葬出殯。
燕暨和子寧也一起去靈前上了一柱香。
簡英華不及弱冠之年,從小被斷脈山上下呵護,雖根骨奇佳,武功出衆,但一直有少年氣。遭逢大變後,他一夜之間變了個人,恍惚陰沉,寡言少語。
他盯着棺材。
子寧看到他的時候,覺得很不舒服。不知道是因爲憐憫,還是因爲靈堂的煙火氣太重。
白易煙跟在他們後面來的。
她上完香就追出來,靈堂外不宜喧譁,她也不急,直接對着留在外面的隨從招手。
隨從擋在燕暨和子寧面前,膽戰心驚地垂着頭。
還能有誰敢攔住燕暨的去路。
子寧發現隨從瑟瑟發抖,臉色慘白。
可這是薛老山主的靈堂外,不應見血。燕暨停步,他漠然掃過白易煙。
“燕家主。”
白易煙也有些緊張,她古怪地瞥了一眼子寧,又壓低聲音道:“我有一事相告。”
燕暨不語,微揚下頜,示意她讓路。
“燕家主,”白易煙急聲道,“且聽我一言。難不成要在老山主靈前爭執……”
燕暨有些不快,但望了一眼身後的靈堂,他還是同意了。
白易煙又道:“請子寧姑娘在此稍候,我……我有要事。”她神色似乎若有所指,難以啓齒。
子寧想到那夜隔壁白易煙詭異的寂靜,不由默然。
她頷首側身,不願意再多糾纏。
燕暨眉間微蹙,深深看了一眼子寧,跟着白易煙轉過拐角。
他有意半身露在外,子寧能看到他的袍角和衣袖,在微風中輕晃。
“你說......”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是簡英華從靈堂中走出來,他並沒有擡頭看子寧,卻在跟她說話。
“人這一輩子,能得到什麼?”
子寧抱着烏鞘劍,目光從他身上一轉。
她一直覺得簡英華可以一眼看到底,但現在她覺得他複雜混濁,浮沉着未知的東西。只是她也從不曾仔細看過這個人,看不透是理所應當。
簡英華說:“我這一世,兩手空空,一無所有。”
他慢慢擡起頭,和子寧對視。
子寧覺得他的眼神讓她不快。她撇過頭去看着燕暨的袍袖,道:“世人如一,我亦同此。”
誰人不是一無所有。她也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抓不住。
簡英華盯着她看。
她恍惚覺得,人生大變沒有消除簡英華的年少慕艾。他好像把她當成了一個可寄託的東西。
燕暨從廊中轉身望她,他站在那裏,眼神極清極亮,銳不可當,彷彿不會被任何事動搖。
他伸手道:“子寧。”
子寧便頭也不回地朝着燕暨走去。
白易煙已經不見人影,子寧半點沒聽到他們說了什麼。
燕暨一如既往地沉默,他在她身前,伸手就能夠到。
但是一個人不能真的被另一個人抓進手裏。
他是他,她是她。
而魔教虎視眈眈,步步緊逼,安逸了十三年的江湖俠客,已經遲鈍到無法招架。曾經抗擊魔教的主力,一個又一個死去。
子寧只是燕氏這棵大樹下的一株草,僥倖被燕暨的枝幹圍護。
轉過迴廊是穿堂長風,吹得她髮絲上揚,燕暨往右挪了一步,在她面前擋住風。
他的袍袖翻卷着在她手邊舞動。
子寧垂下眼。
出殯那日,流言紛紛。
傳言薛老山主死時,之所以要被剖開肚腸,都是因爲回生丹不止能起死回生。服下能增長三十年的修爲,回生丹是不折不扣的寶貝。
這等祕事流傳得人盡皆知,又辱及去世的老山主,關瀚海勃然大怒。
他下令徹查,追尋是何人泄密。
查來查去,源頭查到了燕暨的頭上。
薛老山主服藥當夜,燕暨曾將這祕事告知他的婢女。人們猜測,正因爲這話被兇手偷聽了去,才導致了薛老山主慘死。
一時之間,燕氏衆人所過之處,人人噤聲,以目示意。
雖然都知道傳言不可盡信,其中不乏誇張,可那傳聞中把那事描述得香豔至極又惹人眼球,斷脈山上下終究因悲痛遷怒,對燕暨起了隔閡。
燕暨走時,無人來送。
離斷脈山十三裏處,金虹閣一行人攔在路上。
帶頭的是金虹閣大長老,他理直氣壯:“向燕家主借美人圖一觀。”
淺碧面色冷然:“金長老此言無理!”
金長老道:“無理又如何?我金虹閣三長老爲魔教之事戰死,屍骨未寒,燕家主卻縱慾忘情,泄露回生丹的隱祕,以至於薛老家主身死。無德至此,美人圖再由燕氏保管,恐怕萬萬不妥。”
“你!”淺碧怒而向前,手在腰間一抹,竟彈出一柄細長的軟劍。
金虹閣大長老哈哈大笑:“燕氏血脈,歷來多情,本以爲燕家主是個例外,卻不料人至而立,仍陷入溫柔鄉里,頭腦昏昏,輕重不分。”
“十七年前,燕大小姐燕姬被魔教教主擄去產子的事,只怕還未能讓燕家主勘破情關。”
燕氏家僕紛紛注目,各個冷麪,氣氛森然。
金虹閣門人立在兩旁,神色緊張。
“罷,便是燕家主不願將美人圖給我金虹閣保管,也該讓天下人一觀其中暗藏的玄機,免得像聲稱是治病良藥的回生丹一般,魔教至寶另有用途,只是把我們這羣人矇在鼓裏。”
金虹閣大長老突然神色曖昧:“還是說……畫裏的美人,並不適宜示人?畢竟是魔教教主爲心愛之人所畫——”
燕暨拔劍,烏鞘劍嗡鳴而怒。
金虹閣大長老神情一震,抽刀相對,卻沒能追得上那一點寒光。
血濺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