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濺的水沬,閃閃發光的水面,傳入耳中的自行車鈴聲以及回家學生的嬉笑聲。
嗯,這應是日暮時分的場面。
順着河道兩側的草坪,仰躺着,那是青春,也是回憶。
而現在,已經沒有歡聲笑語。
說明了,除了知了聲和惹人心煩的蚊蟲聲,這裏靜得有一絲可怕。
但......我被眼前的光景震懾住了,根本說不出像樣的感想——在月光照射下的河道,像一條銀河,璀璨的發光,與天上真正的銀河交相輝映。泥土的氣味,混雜着青草的濃郁,以及身側不時飄來的幽香,或許成爲了此時最獨特的味道。萬家燈火,早已熄滅了不少,但看得清的,大概只有身後小路上的屋臺(屋臺是指日本傳統街邊小喫店,一般沒有正式名稱。最簡易的屋臺的樣子爲那種大小和一輛小型麪包車差不多,下面有輪子,上面則是鋪面,裏面放的一般是關東煮、炒麪、拉麪等的小喫,當然也提供各種飲料),以及裏面那位老爺子忙碌的身影。
“腳......疼嗎?”
雖然穿着高跟鞋,但我不得不佩服友璃的耐力。可從酒店走到這裏足足花了四十分鐘,作爲男士,也難免不爲其心疼。
“我已經脫下了。”
“等會兒可是要再走回去的。”
“你揹着我回去不就好了。”
像個小女孩一樣用着柔糯的語氣撒着可愛的嬌。
還記得上次和友璃這樣的時候,是她生日的夜晚。她的家人因爲應酬,爲了不讓她失去唯一的十七歲生日,我陪她在這裏度過了她所說的最開心的生日。
而此時,小女孩已經長大成爲了少女。
——一位讓人移不開視線的少女。
“如果你肯把這件衣服換下的話。”
之前離開酒店的時候就與她糾結換一身衣服的問題。她的身材傲人,即便過了午夜,爲數不多的青年視線全都聚集過來,想必是爲了看她。看她的舉手投足之間落落大方,宛若模特兒一般,晚禮服下的時裝秀隨時開演。不過並不在意的友璃,相反用她的酥胸夾住身着浴衣的我的手臂。簡而言之就是轉移禍端,同時讓我成爲與之格格不入的尷尬點位。
有什麼場面是晚禮服女郎和浴衣邋遢男出現在鏡頭前面的?我一定會被警察抓取盤問的。
“如果你想看我的裸體......那我會答應的。”
“你、你......”
“怎麼?是你要讓我將這件衣服換下的,我可沒帶多餘的衣服,僅帶的包裏也只有現金和銀行卡,連化妝品都沒有。”
說的......也是,那麼小的包,即便是我也很難找到某件衣服可以塞進去的。
“不過你爲什麼要穿這件衣服?”
“我不是說過一切都是爲了你嗎?”
“這樣的玩笑我可承受不起。”
友璃失落地收起笑容,將右手舉起,眼神迷離地看着食指上的戒指。
“過幾天......我要去參加一場見面會,這件衣服是爲那場見面會準備的,我父親爲我準備的。目的是希望在那場見面會上訂下婚姻。”
“訂訂訂訂訂婚?”
我坐起身來,看着毫不在意的友璃,全身拼命壓制着顫抖。
“一場相得益彰的見面會。對方是父親多年的老朋友,而對方膝下正好有一公子。至於爲什麼我會在今天穿上這件晚禮服......因爲我想將我的第一面穿給你看。”
......
“——喂!兩碗拉麪已經做好了!”
屋臺裏的老爺子,伸出反光的光頭,對着我們呼喚了聲。
“幫我一下宗人。”
我小心攙扶着友璃站起。
她的高跟鞋用雙手提着,赤足踩在草地上。
雖然心疼,卻無動於衷。
話匣子像關閉了一樣,在肚子裏鬧着彆扭。
“這是你的女友嗎?嚯呀,還真是漂亮呢!”
“我們......”
“如果是,那請珍惜,如果不是,那請追求。這麼漂亮的女孩,你不追求可是會後悔一生的。”
說完,老爺子轉過身坐在凳子抽起了煙。
我不知道老爺子這是何意,但那些話卻在我的心裏抓了幾道痕跡。
“友、友璃......”
偏過頭看向友璃,雖然極力用熱氣和吃麪的樣子掩蓋,但臉上羞紅的顏色,似乎在說明着什麼。
可是......
“這拉麪很好喫耶宗人,你趕緊喫喫看。”
聽到她敷衍的話,我才意識到手裏的筷子根本沒有動過。
“友璃,那個......”
“還記得那次生日嗎?”
不知道爲何,她突然提起這個。
“當時,幻想着海面上沉積的那一層厚厚的雲,像一條巨大的魚遮住了天空,那鱗片看得讓人興奮。因爲幼稚,什麼都可以添加上魔法的想象力,也曾幻想着穿上婚紗出嫁的那一刻,看着對面的笑容,自己也毫無保留地笑出聲。但當我們長大後,事實與理想的悖論,才漸漸遭到了駁斥。原來想的長大成人,此時看一眼,才覺得荒謬滑稽。只有在這裏,在這裏的那個夜晚,某位穿着學校夏裝的男孩,爲那個女孩過了獨一無二的生日後,長大成人的夢才變得愈加期盼。”
“......那個女孩是你。”
“但事與願違,又或者說夢總是不真實。我想養只寵物,但父親不允許。我想獨立生活,但母親不允許。我想等到尋找到一個我愛的人再去與父親說【我非他不嫁】,這次,也不允許。或許吧,或許這場訂婚是絕對的,好像聽說我和他有着父親間的【娃娃親】,雖然並沒有見過。”
“友......”
“不過,我還是想和你說一聲謝謝,在我人生的青春裏,你爲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那是用橡皮擦不掉、用水洗不掉的一筆。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又或是將來,很難忘記的只有你了宗人。至於爲什麼今天會約你出來,其實也是因爲自己的私心。如果結婚後,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該怎麼辦......”
說到這裏,友璃低垂着腦袋,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大約是把心裏藏了已久的話都吐出來了吧。
明明夜晚那麼寂靜,連同老爺子吸菸的聲音都停了下來,我卻不爭氣地坐在那裏,沒有什麼舉動。
如果是心動的感覺,心臟會加速;如果是心痛的感覺,心臟會減慢。但我的心臟,卻異常的平緩,可我的眼角,炙熱成一片,只是沒有一滴淚流出。
突然,友璃握住我的手,將彼此間嘴脣覆蓋上,柔軟、動情而纏綿的吻,來不及回味,便草草結束。
“我喜歡過你,宗人,不要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