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姬霄瞳孔深處那股毫不掩飾的殺意,莊風重重地嚥了一下,點了點頭。
“我相信你。”他連忙說道。
好在姬霄心底尚存一絲理智,聽到這句話之後,也是直接把他放了下來,讓他好生喘了一大口氣。
再不說出,再晚點說出這句話,就永遠都不用說,也不能說了。
等姬霄逐漸冷靜下來之後,莊風才用儘可能不會觸怒他的說辭,緩之又緩地分析道:“如果照你所說,令弟是被玄盟滅口,這也就和爲什麼查詢他的資料需要極高權限這件事對的上了……問題是,爲什麼?”
“爲什麼玄盟要大費周章,犯下一宗宗慘案?而不是……你這個實際參與者。”說着,他攤手直指向對面一言不發的姬霄。
“這也就是接下來我要談的合作的重點了。”姬霄清了清嗓子,沉聲強調道。
“支撐我活下去的目標,唯有復仇。所以,爲了達成這一點,我需要更多關於靈魂技術的線索,我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能完成我的復仇。”
莊風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從這點看來,我們倆的利益是相通的:我需要情報賣錢,你需要情報去達成自己的目標。”
“但是,你又怎麼能保證,自己能找到足夠重量級的線索情報?”莊風很是市儈地反問道。
姬霄的神色,依舊有恃無恐——在他的設想當中,所有和利益分配相關的問題都被囊括到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利益到位了,和莊風化干戈爲玉帛只是手到擒來的事。
想到這裏,他舉起食指搖了搖:“不是我,是我的弟弟,他會找到線索。”
“什麼?”先是得知姬霄真實身份的震撼,再加上利慾薰心,莊風的思考速度也是不自主地變慢了許多,一時間,竟是不能反應過來姬霄話語中的意思。
“你不是想問,於萬里這樣平平無奇的普通人,爲什麼會無聲無息地人間蒸發麼?”說到這裏,姬霄長吸了一口氣,每每提起此事,就像去揭沒有完全痊癒的傷疤,每次都叫人痛的呲牙咧嘴。
“就跟喝完飲料丟掉的破瓶子一樣:塑料瓶易拉罐都是直接踩扁回爐重造,只有瓶子會被洗乾淨繼續使用——不值錢的東西隨便就可以銷燬,但是那些稍微珍貴些的,就下不去手了。”
“雖然好像不是這個道理,但我懂你的意思了……問題是,這和你說的一切,有什麼關係?”莊風反問道。
“像我這樣的人,直接丟進大牢就行了,爲什麼要不惜代價,浪費人力物力,讓一個普通人從此人間蒸發?”
莊風皺了皺眉,聽到這裏,他總算跟上了思路:“你的意思是,令弟生前掌握了極其重要的證據,而且還不是那些站不住腳的‘親身經歷’,而是實實在在的,真實證據。”
“正是如此。”姬霄點了點頭。
“按照這個說法推算下去,一切也就說得通了……”莊風喃喃道,“而且,這道證據一定是重量級的,能夠直接曝光不少人和事,不然天逸公司也不會費盡周章掩蓋此事。”
“再者,”姬霄忽地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從來就沒有背叛過你。是你自己太過多疑了。”
“什麼?”莊風隨口回問道,手依舊捏着下巴,似乎還沉浸在剛纔的思緒裏面,不能自拔。
“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要在城市檔案館的借閱記錄裏面,留下你的名字嗎?”姬霄發問道。
聽到這句話,莊風纔回過神來,搖了搖頭——他也是來了興致,想要看看,姬霄如何能夠把這件事圓過去。
“我留下你的名字,正是爲了矇騙那個孫大樹,用這個結果來糊弄他,”說着,他不忘解釋道,“在城市檔案館有着內應,想要篡改這麼一個名字,簡直就和喫飯喝水一樣簡單——等到孫大樹需要這條證據時,你的名字早就不翼而飛。”
“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改動的權力在你手上,你隨時可以保留那條記錄,讓我背上‘越獄主謀’的黑鍋。”莊風冷靜分析道。
難道你還不算是主謀麼?姬霄在心底腹誹道。
明面上,他則是無奈地聳了聳肩:“我把事實告訴你了,信不信由你。”
“事實上,你只要仔細回想一下,你所懷疑過我背叛的每一點,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爲什麼這麼久找不到那個內部人員?因爲我就是那個人,而且除了這個故事,沒有半點你想要的相關情報;爲什麼籌劃越獄拖了這麼久?是爲了出去尋找線索,以待有朝一日可以向天逸公司復仇。”
“一直以來,雖然我處理事情上會按照個人喜好分配先後順序,但我卻從未當過牆頭草。”說完這句話,姬霄擡眼看向莊風,“是你太多疑了”這句話已經寫在了表情上。
如果我有一個生死仇敵,我會優先去復仇嗎?莊風捫心自問道,在心底揣摩着姬霄這番話的可信度。
良久,他用鼻子長出一口氣,擠出一個很是勉強的笑容:“說實話,我並不能完全相信你的這番說辭,畢竟姬霄先生你的記錄可不算太過良好。”
“但是,我相信事實,我相信我所見到的東西,即便我來推理,大概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
說到這裏,莊風伸出了右手:
“合作愉快。”他這麼說道,在絕對的利益面前,沒有不能化解的矛盾。
“合作愉快。”姬霄也長舒了一口氣:不管那莊風到底是不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姬霄都無所謂——反正遲早要把他賣了的……不對,應該說是,他需要的,只是莊風暫時恢復合作,讓他能夠重獲尋找線索的資格。
更妙的是,現在已經開誠佈公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爲了尋找於萬里生前留下的證據,他們倆就是同一根繩子上的蚱蜢:無論在尋找線索的途中撞上了什麼難題,或者是屢屢碰壁,遇到了想不通的地方……現在,頭疼的人要多一個了。
我想不通的問題,就該輪到你來想了,姬霄在心底暗暗笑道。
想到這裏,他抽回右手:“走吧,該回去了:那孫大樹要是有你多疑的十之一二,也該懷疑了。”他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莊風倒是無所謂:何必跟錢過不去呢?只要幹完這一票,賣情報的錢夠他投胎再活幾輩子都喫喝不愁了,哪還會和姬霄有半點交集——現在嘛,忍就是了。
“然後呢?你打算要從什麼地方入手?”莊風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在局子裏有人,可以搞到他們內部的調查情報,”姬霄神祕兮兮地低聲說道,“順着他們的調查方向,我先去找,憑着我對萬里多年的瞭解,肯定要比他們先找到線索。”
“那可不一定,”莊風給他澆了一盆冷水,“要是他們鎖定了位置,直接把藏東西的地方刨個地翻天不就是了——不是什麼難事。”
說的倒是在理……姬霄暗暗想道。
上次他順着線索追查到天逸公司實驗室的舊址就愕然發現,那個原本應該是實驗室的地方,就連地皮都被剷起換了個乾乾淨淨,變作了一個煥然一新的足球場。
尋找線索這件事,看來也要提上進程了……不然到了時候,什麼東西都不剩了,姬霄暗暗想道。
……
天逸大廈,九十九層,辦公室。
建在九十九層樓之高的辦公室本就不多見,這間辦公室更是奇特:
從比這九十九層更高的天空俯瞰,這道辦公室,除了一些在房體結構外面的加固設施……基本就是在大廈的最高層,框出了一個房間來,辦公室門外正對着逃生梯和電梯,旁邊則是安放着不少信號塔避雷針之類的物事。
這是這座城市最高的位置。
李謀很喜歡這麼高的位置——除了站在信號塔上面向下拉屎的鳥兒,沒有人能享受到和他一般的視野。
在這種地方向下看,會讓人回想起人類的渺小,會讓人銘記自己只不過是滾滾長河裏的一顆沙礫,從而消去那份妄自菲薄的焦躁氣息。
這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但如果外人問起,他卻只能用這些原因搪塞過去。
辦公室選在這裏的原因只有一個:這是這座城市,距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辦公室內,除卻覆蓋整個房間的地毯,壓在上面的一套帶多層抽屜的長桌靠椅,桌面上一沓文件一個鎮紙一套茶具一個電話一個筆筒一臺電腦;旁邊一個櫃子,上面擺着一個顯示屏,顯示屏的支撐架上面附有一個投影裝置……
除去這些,房間裏只剩一個架子:一半是書架,一半是衣櫃……
中間……是一個神龕。一個空無一物的神龕。
神龕當中沒有放任何東西:雖說有着一個香壇旁邊鎮着兩隻小石獅,縈繞的白色煙氣背後,卻沒有任何牌位,也沒有任何神像。
正和李謀桌上那部不插線的舊式有線電話湊成了天衣無縫的一對。
他很是清楚,如果有人要通過這個號碼找到他,無論那電話插不插線,瘮人的電話鈴聲都會準時響起。
想到這裏,他沉重地嚥了一下,眼神再不敢與神龕接觸,絲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在香壇裏插上了三柱香。
突然,鴉雀無聲一片死寂的房間裏,忽地響起了一道電話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