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資料片：沉默風蝕
滴答。
普利斯睜開眼睛，看見萬里無雲的純白天空。他用手支撐着地面坐起來，現自己居然坐在水上。指尖和肌膚的觸感像是在果凍上面，柔軟，舒適，普利斯這纔看見自己居然赤身裸體，衣無寸縷。
遠處，湛藍的水面和純白的天空無限延伸，直至化爲一條美麗的地平線。天水之間一片寂靜，連一絲風聲都沒有。普利斯緩緩站起來，在水面上點出數道漣漪，成爲此處唯一的風景。
他低下頭，看向水面的倒影，卻現倒影裏的人，不是普利斯。那模糊不清的相貌，倒是勾起他些許記憶碎片。
但他越是去想，水面裏的倒影卻越加模糊。太久了，實在過去太久了，普利斯早已忘記自己真正的相貌。
世人皆接受孟婆湯、忘情水之說，卻不知時間便是最強大的毒藥，滄海能化爲桑田，歲月能化爲文明，而人也能放下一切執念。
真的能放下？離開熟悉的世界，從此與養育自己多年的父母、相識多年的朋友永不相見，成爲一個失音之人，永遠永遠只能跟自己聊天，跟自己訴苦，跟自己抱怨，就像一隻無法脫離軀殼的蝸牛一樣，揹負龐大的過去，卻無法開創自己的未來。
普利斯十九年來，傾情於劍，弱冠凡，自以爲自己將所有的憤懣和痛苦灌注到劍身之上，但這時候看見水面的倒影，普利斯才知道那能讓人放聲慟哭的悲痛已經化爲一條難以察覺的暗河，永遠在自己心底流淌，成爲自己靈魂裏必不可少的力量。
新的記憶正緩緩侵蝕過去的記憶，普利斯下意識摸了摸腹部的傷口，低頭看見鮮紅的血液不停溢出，如紅墨水一般落在水面裏面，然後被水同化，消失無蹤。
【我……被偷襲了。】普利斯想起來了。誰會專門埋伏這麼久，在他最虛弱的時候偷襲他？爲什麼？
不重要了，反正都快死了，普利斯心想。他看見遠處潔白的天空被扭曲的黑暗擁抱，地平線上的水面結成冰霜，帶着萬里寒氣腐蝕這片天地。
腹部涌出的血液越來越多，普利斯也感覺自己四肢開始無力，順其自然坐在水面上，大口喘氣。血液固然深紅，怎敵得流水之幽？血入水中，紅色慢慢變淡，變淡，最後成爲水的一部分。
普利斯無力地倒在水面上，眼角看見天空已被染黑，萬里森寒滾滾前來，一切依然寂靜無聲。普利斯的臉龐貼緊水面，卻看不清水面下的倒影。
人死了，就像水落入水中，毫無痕跡。普利斯緩緩閉上眼睛，心中祈求上蒼帶走他這顆流浪的靈魂，讓他龐大的過去，碾碎他寂靜的現在。
天空越來越黑，寒冷彷彿化爲實體，擠壓普利斯每一寸肌膚。黑暗吞噬視覺，寒冷侵蝕肉體，普利斯失去了所有感官，徹底進入永久的寂靜。
他已經跟寂靜擁抱太久了，他太熟悉這種味道了。普利斯不會說話，也忘記了如何說話，只能暗歎一聲，讓心聲在寂靜裏蔓延，隨着黑暗森寒永久埋葬……
父親、戈斯拉騎士、老爺爺布萊特、奇怪的慕斯家小姐、那些小白兔好大好可愛的侍女……
紅……
忽然，普利斯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拉住。然後，十九年時光營造的寂靜囚牢，被一句帶着戲謔的話語徹底粉碎——
“別以爲自己聾了，哭起來就沒人聽見啊！——”
啪！
普利斯被拉出碎裂的冰面，看見一個平凡的人類正帶着一張欠扁的笑容看着他。在他背後，漆黑混沌的天空出現亮光，萬里冰封的水面迅融化。
“身爲凡武者，居然還會哭。”泰帕爾笑道。很神奇，普利斯居然能聽懂這個人的話語，明明他根本不知道泰帕爾在說什麼語言。
普利斯抹了抹眼眶，指尖一片溼潤，才現自己剛纔真的哭了。他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然而泰帕爾卻已經聽到他的心聲：“哦，你是哭自己怎麼連死都死不掉，這都被人阻攔？”
語言是交流的媒介，心靈纔是交流的主體，當然有時候肉體也能充當心靈的媒介。
泰帕爾嘿了一聲：“那你想不想活？我不阻止你，只有我現在放手，你馬上就會靈魂消散，成就你嫌命長的夢想。”
普利斯的雙腳還在冰面下，一股若有若無的力量從泰帕爾的手蔓延到他的身體，保護他不被森寒和黑暗吞噬。如果泰帕爾放手，那麼普利斯將會徹底進入幽冥黃泉。
普利斯：“你是誰？”
“怎麼說呢……”泰帕爾摸摸下巴，說道：“神祕的強者？幕後老爺爺？神靈化身？哪個都好，現在問題並不在我，而是在於你想不想活着。”
普利斯：“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你會無條件幫助我嗎？能治療好我的傷勢嗎？”
“我沒辦法現在就治療你的傷勢，”泰帕爾揚揚下巴，示意他注視這片幾乎被侵蝕殆盡的天地，“這個世界是你靈魂的具象化，你也能看見，我現在只能護住這裏一畝三分地，也就是隻能保住你最後這一點意識。”
“至於你的靈魂力量，已經被偷襲者的毒素侵蝕殆盡，根本無法短時間回覆。”泰帕爾說道：“你現在的靈魂力量，只夠支配草履蟲，或者操控一隻小尾指，根本無法適應凡武者的身軀。”
普利斯：“那怎麼辦？哦，你是不是想趁機奪走我的肉體，難道你就是那些沉睡千年等待機會的幽靈？滾滾滾，我纔不會將自己的肉體交給你這隻千年變態老妖怪！”
泰帕爾一陣無語，說道：“我能治療你，但需要時間，”他頓了頓，“靈魂力量的來源，在於經歷和記憶的沉澱。所以，你要把身體借給我，把記憶借給我，把你的一切借給我——”
普利斯：“萬一你不還怎麼辦？這年頭，欠債的纔是大爺，你若是不還，我連詛咒你都沒辦法，只能眼看着你代替我功成名就，左擁右抱……”
“我纔看不上你這點家底。我當然會還的，而且連本帶利——”泰帕爾說道：“我會連你的未來，一起還給你！”
普利斯：“那你想獲得什麼？我可不相信這世界真的存在慈善機構。”
“我需要你的未來，”泰帕爾毫不遮掩，“我不希望你死在這裏，我要你成爲馬前卒，幫我挑戰那些掌握命運的執棋者！”
很奇妙，如果面前是一個慈眉祥目的老爺爺在說會無條件幫助他，普利斯絕對不信。然而泰帕爾擺明車馬談條件，普利斯卻放下心中的懷疑。
畢竟，他大可以等自己死了，再對自己身體動手腳。能潛入他人靈魂世界的人物，普利斯沒有輕視面前這個普通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