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綿綿落人間,萬里山河秋更寒。
晚飯過後,趙牧靈給麻衣少年餵了一些米粥。
正屋內,漆皮掉光的桌上火燭跳動,趙牧靈和炎霜華對桌而坐,童子米湯坐在門檻外面。
看着千年不見的故鄉被夜雨洗刷,米湯萬念感慨。
山河破碎人離散,離家索居已千年。
如今再回故鄉,卻已經不見故人,曾經的河山易改,只能空思追憶,往事已成風。
看着屋內那個死氣纏繞的少年,米湯有些話想說卻難以出口,有些話倒想說出口可又不能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夜雨之聲長落不息的緣故,米湯感覺到心中一陣煩躁。
無家可歸已有千年,如今好不容易回家。
既然是在自己的地盤,那又有什麼話不能說?
怎麼能再被外人看困住自己的自由!
有話直說。
“公子,那朵蓮花你還是送給我吧!我考慮不周,不能讓你因爲一朵花而被外人算計,他們有什麼手段就讓他們衝着我來好了。”
這幾天發生的事太多,趙牧靈才發現自己已經漸漸適應了家中不止一個人的生活。
其實誰也不想一個人在世上獨活,早年時,自己也曾有人愛護陪伴。
有時候,有些孤獨並不是非要獨自忍受,只是迫不得已。
趙牧靈知道這些蓮花珍奇無比,遠非自己所能想象。
果子珍貴,這些外來人爲了得到尚且願意以千金易換。
蓮花珍奇,這些人卻要以命相搏。
要是讓他們知道自己這個鄉野小子的廚房水缸裏就有一朵讓他們搏命以求的蓮花,他們絕對什麼都能做得出來。
到時候,就連這一份閒數燈花聽夜雨的寧靜只怕也是一種奢求,估計明天早上就會有人登門望求了。
趙牧靈知道米湯是一片好心,可是那朵花的去處自己已經有了打算。
“放心吧,那朵花我不會自己留着的,我要用來償還一樁對自己來說和天一樣高的恩德。而他們是不敢去招惹那個人的。”
米湯知道,在如今衆人環伺的情況下,如果自己獨佔一朵蓮花,只怕以後就是風浪相逐,再難平靜了。
自己想讓趙牧靈將蓮花相送,除了蓮花本身稀求無比,天地難尋之外,其實是真心實意想幫他避免衆人的算計迫害。
畢竟,三洲故人就只有他這麼一點血脈留下了。
可是一聽趙牧靈竟然要把一整朵花拱手送給別人,還是不禁爲之可惜。
混元境的道果,何等福緣,萬古之前沒有,萬古之後只怕也是尋無可尋。
可惜你卻是‘一竅不通’,修行無望。
如果你能像那個麻衣小子一樣哪怕是剛剛夠可以修行的資質,哪怕是現在我自己諸多麻煩纏身,我也願意幫你保住這份福緣,可惜天意弄人。
雖然是要用蓮花報一樁與天齊高的恩德,不過能夠避免是非,倒也無所謂了。
趙牧靈又說:“明天你們兩個也可以像那些人一樣將那朵蓮花分一些留給自己,就當做是在最後,我與你們相識一場的贈禮了,而且這蓮花本來也是炎姑娘師傅所有的。”
炎霜華一聽到趙牧靈說到‘在最後’三個字,心情一下就沉重起來,不願意分別,更不願意相信眼前的少年已經命不久矣,想讓牧靈哥哥可以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想起師傅把自己扔過來之前說的話,炎霜華既愧疚又傷心。
“師傅說這些蓮花自有去處,讓我不可取之分毫。”
炎霜華語聲緩緩,說完話便低下頭,燭光跳動,在雙眸中映射出點點光華。
少女心思難猜,少年年少難懂。
童子米湯則不然。
一聽到趙牧靈說像那些人一樣將那朵蓮花分一些留給自己,米湯就已經知道,趙牧靈雖然是少年,但早慧無比,想必他心裏已經知道了兩三分。
米湯麪向北面,一番遲疑,說道:
“公子,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或者說我們能幹什麼?”
炎霜華和米湯都望向趙牧靈,期待他的回話。
趙牧靈想起從小到大小鎮上所經歷的種種奇事。
晝晴夜雨的天氣,剛好將一天對分,雨來不早不遲,日出不早不晚。
那十二朵蓮花花開不敗,十幾年來,春夏秋冬常綠如春。
那株蓮花,其高擎天,
那方池塘,汪洋無邊。
山道上,永遠都準時在等着自己的姐姐紅書,好像永遠都沒有長大。
鎮上的幾個老人好像也永遠都沒有老,容顏常駐。
那些外來人種種目光,爲奪蓮花手段不窮……
若是真的一點猜想也沒有,那便連木人也不如了。
趙牧靈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點頭。
自從和朱貞一席話後,炎霜華對趙牧靈的每一句話、每一種情感變化都要更加上心,只不過自己還未察覺。
看着趙牧靈點頭,炎霜華也重新低下了頭,這一次卻是隻因爲愧疚。
米湯坐在門口,屋內的燭光將童子的身影在院子中拉的老長。
米湯一聲嘆息,心中的話更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但事已至此,有些話就在心裏面蹦躂,不得不說。
背對北山,身在故鄉,對故鄉人說心裏話。
“其實在很多年前我也住在這裏,和朋友親人一起,那個時候總覺得家裏很煩,所以我成日在外面浪蕩,很少回家。
“那個時候我沒有想到會有一天山河一朝易變,永遠都無法再回家。”
米湯感慨往昔,一雙眼中眸光幽幽,嬰孩之音語聲悽悽。
自從趙牧靈和米湯認識以來,他不是在笑就是在怪笑,他如此聲肅音正地說話這算是第二次,第一次是米湯吟誦那首長詩的時候。
雖然嬰孩之聲依舊,但是語氣垂老,多含暮意。
趙牧靈在鎮前拴馬樁處和米湯初次相識時,便覺得他與一般的小孩子大不一樣,舉手投足間稚氣全脫。
現在聽他親口所說,才知道原來他真的已經活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他所說的很多年前到底是多少年。
既然他以前也住在這裏,那他和自己算是同鄉,也難怪他來找自己求住時,自己會感到莫名的親切。
不知道他爲什麼又會說山河易變,無法回家,這裏不是好好的嗎?
米湯繼續又道:“當年一戰,我深受重傷,多年來我四處尋訪自救之法,苟延殘喘,最終在一處雞窩狗…舍處才終於尋到可以斬除病根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