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愚衷這個蠢貨怎麼肯支援?”
陸離攬着杜克的肩膀,好奇道:
“坦白來說,我既沒想到你小子就在全州,也沒想到這個貪生怕死的傢伙會派出千騎過來。”
“他是蠢貨?”
杜克聳了聳肩,一副小老弟你見識淺了的眼神,無奈道:“要是他陳愚衷是蠢貨,那天底下可就沒有聰明人咯。”
“這傢伙一個月前就已經打定主意,要棄城而逃了,就等着位於最前方的南原失守,這樣一來,責任一推,說南原已失,他獨木難支,無法攔住倭人左右二路大軍。”
“而只要手握兵權,部隊成建制的保留,朝廷和提督就捨不得殺他陳愚衷,介時戴罪立功,不僅能夠將此事翻篇,還可以獲得賞賜。”
話落。
陸離麾下的千總凌飛沒有忍住,當即罵道:“無恥之尤!”
“千人射的野賊種,他與那倭人牲畜何異?”
“賊狗攮的秫秫小廝!”
千總江嶽也罵罵咧咧:“棄城而逃,這是軍人該做的事嗎?朝廷待他不薄,不說爲國死戰,難道連跟倭人碰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嗎?”
按理來說,千總沒有遊擊將軍地位高,以下犯上,絕對是大忌,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向朝廷參上一本,五十軍棍都是好事,保不齊要掉腦袋。
但守南原本就是十死無生的事情,腦袋別褲腰上,怎麼還不讓人說幾句真話了?都快死了,還怕你個球!要是提督事辦得不好,只要他來到眼前,那也照樣啐他一臉。
事實上,帳內的所有大明軍官心裏都清楚,自己怕是要死在異國他鄉,做回不了家的野鬼了。
但沒辦法,主將陸離不願意退,誰都不能退。
軍令如山。
殺敵討賞。
自古以來就是這個理,既然做了百姓口中的丘八,那就做個有種的丘八,死在征伐倭人的路上,絕不丟人。
更何況,凌飛和江嶽身爲千總,不僅僅有血性,更知兵事,曉得抗日援朝的重要性——
今日御倭之計,迎敵於外,毋使入境,此爲上策;拒之於沿海,毋使深入,是爲中策;及至天津,淮陽之間,而後御之,是無策矣!
李朝是大明的戰略緩衝區,在那裏打倭寇,肯定要比在自家土地上跟倭寇作戰好。
那些反對派則認爲“守在四夷,不聞爲四夷而守”,把戰爭控制在國境線附近,沒必要去管李朝。
只能說,歷史何其相似,數百年後這一幕重演,而兩個時代都做出了最正確的抉擇。
早在主戰派與反對派爭執之際,萬曆皇帝就授意石星,先行把兵部右侍郎宋應昌悄悄派去遼東經略,向遼東軍講述倭人的殘暴行徑,暗示皇帝心中所想。
所以說,士兵也許不清楚,而將領卻深深知道,必須禦敵於外,否則遭殃的只會是家鄉。
與其戰死異國他鄉,也不讓戰火蔓延到自家,害了鄉親父老。
另外,投降、和談這種事,往前數宋朝,往後看蟎清,都算不得什麼大事,但在明朝不行!
大明是個另類,從頭到尾都沒有用犧牲女性,讓她們遠嫁異國的方式,來爭取和平,正因爲如此,除了堡宗朱祁鎮被俘,去瓦剌做留學生以外,朝廷沒有和談過一次。
而且,那一次也並非真正意義上的和談,陸離知道,大明軍人的字典裏,沒有和談,只有免談。
打得過要打,打不過也要打,只要你敢侵犯國家利益,哪怕明知要輸,那也得上,大不了輸掉以後先跑路,等緩過一口氣扭頭接着打!
眼下的萬曆朝,兵魂與將魂都沒有丟掉,遼東軍怕死,卻不肯退,士卒知曉他們這羣主將已心生死志,那也會跟着效仿,殺兩個倭賊保本,殺四個倭人不虧,能殺更多那就是賺。
短短几句話,引動帳內所有人的心思。
其實,陸離倒不覺得死亡有什麼,他死不死無所謂,離開這個世界前,能多殺幾個窮兇極惡的倭寇將領,那就是好事一樁,怎麼想怎麼舒坦。
杜克、趙峯,乃至化名樸正歡的唐川,都不認爲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他們離開此方世界後可以復活,又不是沒領過盒飯。
殺倭人而死,只能說盒飯更香了。
同理,在所有人都決心赴死的情況下,如此擴大戰果,多殺倭賊,讓兄弟們沒白死,成了當務之急。
“所以……陳愚衷這個傢伙怎麼肯放你過來?”
耳邊大明將軍的怒罵聲消失,趙峯這纔開口,將話題拉回了正軌。
“你們在南原拖了很長時間,提督麻貴抵達漢城,他派使者將信送到陳愚衷那傢伙手裏,狠狠將這老小子罵了一頓,讓他儘快出兵支援南原。”
“老小子肯定不樂意,他怕死,明知道南原十死無生,怎麼肯往裏面跳,提督那邊也不好沒有交代。”
“恰好,前段時間我一直在陳愚衷面前催促、請戰,老小子索性把我給派來了,他繼續堅守逃跑大計。”
由於有外人在場,杜克不好表現得太親近,只能使了個眼色,似乎在問:
怎麼樣,夠不夠義氣?
陸離能怎麼回答,肯定是拍了拍這貨的肩膀。
所謂人生三大鐵,加在一起,也不如明知會死,還要過來一起領盒飯的情誼。
當然了,有誇張的成分。
幾人熱熱鬧鬧湊在一起,破了以往不許飲酒的軍令,等到中軍大帳內,只剩下陸離、杜克、趙峯,且隔牆無耳的時候,氣氛更加隨意。
“白宇、高謙這兩個傢伙不在,真是可惜咯。”
雖是這麼說,但趙峯臉上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上場考試,白宇成功抱上大腿,混上特優生稱號,如今風水輪流轉,終於輪到自己。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唉,也不知道潘明這傢伙在什麼?說來好可惜,一學期過去了,咱們三個都沒有一起領過盒飯。”
“沒事,我陪你一起領。”
黑鬃馬擡頭,兩隻耳朵豎起來,來回輕輕晃了晃,問道:“你家胖虎呢?”
“跟着來了,但進帳的時候,說聞到同類的氣味,過去瞧一瞧。”
確實有同類。
一隻出生在長白山脈,得道成精的東北虎,不過,準確來說,也談不上同類,杜克家的胖虎是吊睛白額華南虎。
一個東北、一個華南,最多算表親。
值得一提的是,陸離此刻腦海中,除了想到潘明以外,還浮現出兩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