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那位飛躍天塹的道爺隨手獵得一頭鹿，給我們做酒錢，一直沒捨得食用，全用來招待後面那幾位奇人異士了。”
陸離剛坐下來沒多久，那喚作阿山的男人便走了出來，手中端着一碟涼鹿肉、一碟豆乾，言語頗爲客氣：
“如今還剩下小半，三位有大本事在身，又捨得花費銀錢，自當孝敬各位。”
而麻衣婦人則捧着小罈子，裏面有醃筍、醬白菜，以及白蘿蔔條。
“鹿腿難熟，還需烤制一段時間，三位先飲酒喫菜。”
“如今，世道艱難，只有些時令小菜，照顧不周，照顧不周，貴客請多擔待。”
男人話未說完，他妻子便頗有眼力的端起酒罈，爲陸離等人倒酒。
“好說，好說。”
“店家客氣了。”
陸離確實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故人，心中喜悅，便也不爭這一時半刻，決定先坐下與趙峯、高謙喝上幾壇，敘敘舊再趕路。
此外，他轉念想想，方圓百里就這一條官道、一個渡口，倘若真要渡江北上，又不想走什麼偏僻野路，從此經過，也算是情理之中。
“阿彌陀佛，麻煩兩位施主了。”
趙峯宣了一聲佛號，不復初來時那般輕狂，語氣隨和道：“我們自己來便好。”
婦人面露猶豫，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她男人卻微微搖了搖頭，說了幾句場面話，便拉着她去了火房。
“這對夫婦必定是有所求。”
揹負黃皮葫蘆的高謙，心裏藏不住事，大大咧咧道：“否則，沒必要如此殷勤。”
“也許是家中遇到什麼變故，需要吾等援手。”
趙峯補了一句。
旋即，兩道視線投向陸離，顯然是在期待他的猜測。
至於鄰桌那幾個客商，則被三人無視了。
“你倆出手闊綽，前面那幾位同道亦是如此，因而，黃白之物，這對夫婦自是不缺。”
“方纔我以望氣術觀之，兩人身上並未沾染妖氣、鬼氣，排除被妖魔鬼怪騷擾的可能，”
“再看那婦人，面色猶豫，明顯是有所求，可神態又不是很焦急。”
陸離笑飲碗中酒，直接說出答案：
“求法罷了。”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
生命過於脆弱，長壽的人佔十分之三，短命的人佔十分之三，本來能長壽卻不懂養生，主動走向死路的人又佔十分之三。
再加上亂世種種天災人禍，想活在人世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這對夫婦最近兩天，見慣了神仙手段，心中羨慕的同時，不禁生出了幾分想法，故而想要踏上修煉之途。
“不難理解。”
“可惜，吾道不可輕傳。”
高謙搖搖頭，舉杯朝陸離敬了一下，便將酒飲盡。
“佛法霸道，不擅養生。”趙峯也飲光了碗中的酒水，“這對夫妻學不來。”
“沒事，我這邊倒有不少粗淺的吐納法，隨便傳他們一個。”
陸離倒沒有那麼多講究，只要那婦人肯開口相求，他也樂意結個不求回報的善緣。
當然，採服日出紫氣的法門，不可能輕易傳出，一是珍貴，沒有傳給陌生人的道理，二是入門難，自己沒時間等到明天日出之時，手把手去教導。
“不愧是大佬，無論去哪裏，都是機緣不斷。”
“羨慕。”
兩人習慣性吹捧。
而陸離習慣性無視這種吹捧。
那天與化名天台先生的白霄交談以後，他清楚，自己這些同學其實都沒那麼簡單。
“算了。”
陸離揮揮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拿起一個新碗倒滿，給旁邊正在啃草的牛魔遞過去。
“說說你們兩個爲什麼這個造型吧，如果方便的話。”
高謙將視線從牛魔魁梧的身軀上挪開，心中羨慕。
男人對於座駕，似乎都有種執着。
古代名將渴望神駒。
現代文明社會的人渴望豪車。
而修仙世界，自然是比誰的坐騎更加強大、不凡。
一旁，趙峯揉了揉光禿禿的腦袋，回答道：“哪有不方便這個說法，就是去荒廟投宿了一晚上，夜間夢見佛陀入夢，說與我有緣，便傳下了幾式。”
“結果一覺起來，就變成了現在這個鳥樣，腦袋禿了不說，還特麼多出十二個戒疤……”
“沒辦法，這個模樣，穿什麼衣服都顯得格格不入，索性披上了僧衣。”
說到這裏，他至今仍覺得憤憤不平，灌下一口酒，沉聲道：“不過，這根本不耽誤我喝酒喫肉。”
“至於那些狗屁經文，老子也懶得參悟，根本讀不進去。”
陸離不禁皺眉。
佛門究竟是好是壞，這個確實很難下定論，須知，有些人口中求的是大慈大悲，說要行至善之道，可行事卻偏激到了極點。
比如，那傳說中的法海和尚。
除此之外，在陸離的認知中，佛門度化之法，着實令人不適。
雖不傷肉身，但卻專度神魂，說不好聽點就是將人變成行屍走肉，使知失去本性，終日只知阿彌陀。
“無量天尊，你特麼不會學了什麼度化之法吧？”高謙快人快語，直接將疑問說了出來。
沒辦法，佛門這道神通實在臭名昭著，哪怕有些見識的普通人，都對此有所耳聞。
對此，趙峯訕訕一笑。
他心裏清楚故友爲何如此不客氣，但還是據實答道：“那佛陀有教。”
“就是我不曾入門，目前只能讓蚊蟲鼠蟻每日拜我，提供信仰之力。”
“當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是生死大敵，我絕不會先用此術。”
蚊蟲鼠蟻？
陸離一想到，這些沒什麼靈智的畜生，日日對着某尊佛像、亦或者某個存在，頂禮膜拜，他就覺得心裏發毛。
這究竟是佛性、神性，還是魔性？
最關鍵的是，度化之人失去本我以後，反而覺得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事。
與此同時，趙峯察覺到氣氛突然變得沉默，半認真半開玩笑道：
“放心吧，我又不是真禿驢，只談一條，佛門禁止男女婚配，便是欺世重罪！”
“倘若人人都皈依，斷絕祖宗血脈，這可比什麼天災都要恐怖。”
“況且，我家就我這一根獨苗，倘若去做什麼禿驢，老爹怕是會被活活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