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衡只覺得全身骨頭都痠痛,心口跟紮了一堆針般,全身澀澀發抖,她透着欄杆望着端王妃的身影,那脣角淡淡的一笑,撫摸福康髮梢的樣子,一如當年抱着她盪鞦韆,她含笑指着遠處跟福康說話時,一如當年嗔怒她調皮搗蛋。
天哪!娘…
誰能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那比神仙眷侶還恩愛,那一日不見便如三秋兮,那執眼相望便再也看不到別人的親密鴛鴦,會背叛愛人?
她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牙齒咬在了那木杆子上,淚水淹沒了她的視線,也淹沒了那一對相攜而下的身影。
福康扶着端王妃一步步往下去時,蘇玉衡久久抱着那根欄杆不能自已,腦海裏全部是昔日她孃親和爹爹纏綿恩愛的畫面!
不可能!一定是她在做夢!做了一個噩夢!
不可能!蘇玉衡忽然起身扭頭朝下面飛快地跑去!
她腳底生風,身子輕盈的,好似下一瞬便要被風吹走!
站在長廊與小殿接口處的高洋,一直在等着她回來,直到他發現蘇玉衡滿臉淚水不要命地朝底下瘋奔,那模樣悽楚不堪。
“蘇玉衡!”
他嚇到了!
他見過她淡定從容,見過她溫柔含笑,見過她傲如霜雪,可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失態的蘇玉衡。
他連忙一個箭步飛奔過去,截住了那個下一刻就要撞到小殿牆壁上的淚人兒。
“七丫頭,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高洋緊緊揪住她的雙臂,擋在她與牆壁之間,生怕她撞上去,
因爲她的模樣太嚇人了,臉色慘白慘白,眼神空洞無魂,似從地獄歸來的一個鬼魄!
看到她神色這一刻,高洋從心底打了一個冷顫,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蘇玉衡嗎?
“放開我!”蘇玉衡搖晃着身子,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似行屍走肉,就連那流出的眼淚都似冰凌。
“蘇玉衡,你好端端的,到底怎麼了?誰欺負了你?”高洋握着那纖瘦的手臂,被她的樣子嚇到的同時,心疼得不得了,他甚至就想把她抱在懷裏,護着她,不再讓人欺負。
“放開我!”蘇玉衡哭叫一聲,使勁掙脫高洋,可高洋哪裏願意,她這模樣讓人不敢放手。
蘇玉衡掙脫不了便使出功夫,雙手一推,將高洋推得撞在牆壁上,整個人扭頭往那小殿後的草地上飛奔而去!
她哭得嘶聲力竭,悽苦不堪。
老天爺,求求你,告訴我這一切不是真的!
她的孃親還是她爹爹的,還是杜家的,還是那個永遠把她抱在懷裏,捏着她的小臉蛋無比寵溺的親孃。
“啊…”她痛苦地尖叫一聲,淒厲的聲音迴盪在水泊原野上,越發孤寂與悲涼。
高洋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萬分擔心,連忙拔腿跟了上去,跟在那個瘋了似的傻丫頭後面追去。
“蘇玉衡,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我替你做主!”高洋的聲音從她身後穿越山風破空喊來,
卻聽得蘇玉衡滿腔悲憤,無法自持。
做主?誰能給她做主?試問杜府三百八十九個頭顱沉入洛水,滿門忠烈被誣告謀反,十七年風餐露宿駐守在邊境,勞苦功高,居功至偉,一腔腔忠貞熱血,最後落了個悲慘結局,誰能給她做主?
試問那個世上最好的孃親,怎麼突然成了端王妃?誰能給她做主?
試問當年十三騎浴血奮戰,南征北往,創下的偉業江山,卻被人頃刻顛覆,誰能給她做主?
沒有?這世上找不到可以給她做主的人!
“啊…”蘇玉衡撕心裂肺地喊了出來,她以爲老天爺讓她重生,是給了她給了杜府最大的希望,讓她還杜家一個公道,誰知道,現在生生往她心上砸了一刀,讓她恨不得沒有重生,恨不得陪着她的爹爹、哥哥和祖父在地下長眠,永遠不要再睜開眼。
眼看着蘇玉衡的身影轉了一個彎,消失在一片矮坡之後,高洋大驚,不顧自己剛剛被撞的腰傷,提氣飛奔要追過去!
卻不曉,一個黑衣人突然擋在了他跟前。
高洋差點撞到了他身上,猛然退了一步,死死盯着他,“讓開!”
東成無辜地眨眨眼,憨憨地望着他,沒吭聲。
高洋對東成沒什麼印象,可旋即從矮坡後出來了一個白衣公子,讓他記起了東成是誰,只見那人一手執竹簫,淺笑地望着高洋,
“高公子請留步,既然蘇姑娘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又何必執着?”
高洋看了他兩眼,募然想起他是那日被蘇玉衡一柄匕首給嚇病的蕭七公子蕭翎,他對於擋在他跟前的任何人,語氣都是不善的,“蕭七公子,此事與你無關,她情緒激動,我怕她出事,還請速速讓開!”
說完,高洋便擡步要走,可東成再次擋在了他跟前,從東成的吐息來看,高洋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堂堂襄國公的公子被人擋路,這是頭一遭!
“蕭七公子,你這是何故?”
蕭翎對高洋的生氣視而不見,依舊含笑不疾不徐地說道:“此處,是我清居的地方,從無外人進來,而今日在下也不打算接待高公子,至於蘇姑娘嘛…”
蕭翎往後忘了一眼,“既然入了我的地,我便不會讓她有事,再者,以蘇姑娘的心性,即便遇到再大的危難,她也不會是個尋短見的人,還請高公子回吧!”
他的聲音溫和低緩,卻不容人反抗!
哪怕那個人是高洋!
高洋實在是沒有太把蕭翎放在眼裏,只不過是蕭老爺子心疼的孫子而已,難不成整個天下都要跟着蕭家寵着他不成,高洋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擡手一招便朝東成襲來,沒打就認輸不是高洋的風格。
蕭翎嘆了嘆氣,不再理會,轉過身來,朝着那個順着河流一路往上飛奔的人影望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頭如此動容?
蘇玉衡難以抑制住心裏的悲憤之情,提氣飛身踏着水波朝對面飛去,越過水流時,她繼續往上跑,直到穿過那個林子來到了溪水的上游,看到了一個平靜的湖泊,水面微波粼粼,徐徐盪漾。
蘇玉衡什麼都顧不上,直接往水泊了衝去,直到水面浸在她膝蓋處,膝蓋的疼痛刺骨,她方纔醒了醒神,望着水面裏倒影着的那張臉,那張陌生的臉,她哇的一聲就大哭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
孃親,我知道你是爲了韓家被迫的,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可是女兒不能接受,您這麼做,便是背叛了寵你若命的爹爹,背叛了杜家,背叛的親情和道義,背叛了忠烈。
杜府滿門沒有一個怕死的人,人人視信義爲性命!視氣節爲根本!
無論您有什麼樣的理由,女兒都沒有辦法原諒您…
霎時,蘇玉衡抽出身上一個極鋒利的暗器,整個人身子在水中一旋轉,濺起水花如霧,等到她回身過來時,盈盈淚眼望着手中那一撮頭髮,滿目淒涼。
娘,我杜霄雲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你背叛了杜家,你我……恩斷義絕!
蘇玉衡將那小撮頭髮往水中一拋,捂着臉大聲哭泣起來,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傾身在水面上,膝蓋上的痛永遠比不上心中的痛,春日清泉刺骨的寒意也涼不過她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水中多久,直到一縷簫聲如弦撥動了她的心,她才擡着淚眼僵硬地起身,循着聲音望去。
只見一青玉束髮而冠的白衣男子站在她側前一水泊旁,雙手執簫,一個個音符隨着水波的節拍擊在她的身心,湖水捲起一片片浪花從他腳底趟過,他衣袂飛揚,似憑虛踏浪般,宛如謫仙。
蕭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