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兄弟一大早來至縣城,章實去準備雞鴨,酒菜作禮,至彭縣尉家中拜訪。而章越則打算先去學宮前的書肆找些‘參考書籍’之類,然後再找章實會合。
章越先到了學宮。學宮位於縣衙以北的皇華山下,作爲科舉大縣浦城學風很盛,縣學也是如此,歷史上大觀年間學宮裏學生超過了一千人,而受到宋徽宗的褒獎。
被稱爲皇華館的縣學大門前的棋盤街,食肆茶坊,墨齋紙鋪皆有,其熱鬧不亞於縣衙前的十字街。
宋朝讀書人雖沒有明朝讀書人那般有免賦免役甚至廩米的待遇,可但凡能讀得起書的哪個家裏窮。
比如雖家貧而至大官歐陽修,范仲淹,其年少讀書的故事爲讀書人們所津津樂道。
不過他們出身卻不低,歐陽修其父曾任綿州推官。范仲淹的生父則也曾是武寧軍節度掌書記。
宋朝的寒門,那指的是大族旁支庶族,家裏一時沒有顯赫高官如此。到了明清朝,貧民階層才通過讀書真的實現階層躍升。
章越一臉羨慕地看着,街上穿着青布襴衫讀書人。書童隨從左右,而幾個讀書人邊走邊高談闊論,指點江山,眉宇之間意氣飛揚。
自己家好歹也曾是中產之家,因二哥鬧這一出,一下掉入貧民階層。
貧民階層在宋朝出頭機會幾乎等於零,無論是習文還是習武,似二哥有如此讀書天賦,但這些年家裏少說也花去百八十貫。現在輪到章越唯一想出的逆襲例子,就是如水滸傳那樣落草爲寇再等招安。
但這更不靠譜。
章越想了想還是走到書肆,書肆在棋盤街的拐角處,僅是一間門面房如此。
書肆沿着街門面是回字形櫃檯,一名頭戴幅巾,笑容可掬的老者坐在櫃檯後,而老者身後兩面的書架上都擺滿了書籍。
“本店經史子集都有,不知小郎君要看哪本啊?小郎君似有些面生啊!”老者看似殷勤地招呼,一雙眼睛探究似的看來。
章越心底感嘆,自己果真是不愛讀書,連書肆都沒來過。
反正也不怕丟人。
章越道:“敢問掌櫃,考進士科需看那幾本書?”
老者嘿嘿一笑:“小郎君要考進士科啊,真是志向遠大啊。所謂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但是進士科不容易啊,難,一個字難。”
我喜歡,怎麼?
章越行禮道:“老丈說得是。”
老者看章越如此,於是老氣橫秋地道:“若無十全把握,還是以諸科明經爲先,是了,三禮科是個出路,這裏有周禮與禮記,小郎君可先買去一本參詳。”
章越將老者的話記在心底,從對方手裏接過周禮,先是一目十行看了幾頁。
在對方咄咄的目光下,章越沒辦法如上一世那樣在書店裏席地而坐看上一下午。
他詢了一句道:“敢問店家需用多少錢?”
“兩貫錢又五百文!”
章越倒吸一口涼氣,他記得如明朝一本六十萬字左右的書,大約是要二兩銀子,差不多是普通老百姓兩個月收入所得。
而宋朝雖說也有了雕版印刷,但書籍卻比明朝更貴。
章越記得在收藏界宋刻本的書都是價值連城,不僅是後來,連明代也是一直收追捧。
比如著名的宋體字,不是宋朝發明的,而是明朝發明的。宋體字是專爲雕刻方便而生的方體字,被稱爲膚廓字樣,也就是專門印刷體。
但宋朝匠人刻書都是以楷書刻字,十分美觀。而建本,也就是建陽本,又是天下知名。
建州出讀書人,也可能是當地的書賣得比別地便宜的緣故吧,但即便如此這一本六萬多字的孟子就值兩貫多錢。
這本週禮正是建本,字用柳體所書,用得是巾箱本,也就是袖珍書。
話說回來,似乎宋明兩代的科舉考試用書都喜歡作的字小袖珍,除了節約成本外,想來一定是爲了讀書人攜帶方便,而不是作夾帶作弊的。
“嗯,不太貴。”
章越又換禮記看了數頁,又問道:“敢問多少……”
老者笑着道:“要錢三貫。”
章越算了下,僅一個三禮科買兩本書就要用去五貫多。而在宋朝一個普通人日收七十五錢至百錢,差不多月入在二至三貫如此。
自己身上的錢別說一本,半本都買不起。
這花銷,如同家長給小孩子買個六七千塊錢買個電腦學習計算機。
章越放下書道:“敢問兩本書一起買,可便宜則個?”
老者一聽精神一振道:“這個……看小郎君如此有眼緣,就算八貫吧!”
章越點點頭:“不貴,不貴,但一時沒那麼多現錢。明日再來,還請店家替我留着!”
老者笑容已淡:“無妨。”
章越離開書肆後,徹底斷絕了買書的打算,然後去找酒樓章實。
章實此刻已準備妥當,但見章實備了好兩個大食盒,用擔子一前一後挑着,裏面都是羊酒點心,都是浦城裏最好的。
而章越也幫忙章實提了一麻袋子。
如此送禮上門,着實令章越覺得又些可笑。
彭縣尉來浦城任官數年之久,已作好將這把老骨頭撒在這的準備,城中建了座大宅,離縣衙不遠。
二人叩門求見,一名軍校迎了出來。
軍校告知彭縣尉有客相陪,讓二人先在門房等候。
二人坐了一會一名公人出面道:“今日縣尉老爺府上有貴客,你們隨我到堂上說話。”
章實吃了一驚道:“這怎消使得?”
公人笑道:“大郎君放心,就是陪貴人說話。這貴人正好識家你章二郎。莫要擔心,有什麼說什麼就是。是了,這些水禮放在一旁,一會再稟告縣尉老爺。”
章實見自己準備的水禮有些不受重視放在一邊,再聽對方如此吩咐,又不好不從,就只好答允了。
兄弟二人跟着這位公人,幾經回折來至一處堂上。
但見堂上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與一老者與彭縣尉一併在堂上說話。
二人先向彭縣尉致禮,彭縣尉笑了笑道:“這位吳大郎君,大郎還識得嗎?”
章實見了驚道:“吳大郎君!失敬失敬。”
這三十多歲男子,從椅上虛起淡淡地笑道:“章大郎,別來無恙。”
二人敘禮後,章實笑容滿臉地向章越道:“這位就是秀裏吳家的大郎君,你快拜見,他平日與二哥交情最好了。”
章越一面行禮,一面從記憶裏琢磨這個人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