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變之後,大悲才現。
眼看自己最喜愛的弟子慘死自己面前,桑信這個一向樂呵呵的胖子此刻淚流滿面,哽咽不能語。
蘇乙和黎叔都默然。
“咱們這一行,大都三缺五弊,不得善終,所以那些正道大教都看不起咱們,覺得咱們是捨本逐末的短命鬼……”桑信闇然道,“現在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人生本就是白駒過隙,我卻爲了些許阿堵之物讓他們賠了性命,說是降妖除魔,正義渡人,但誰的命不是隻有一條呢?憑什麼他們要爲此而死?”
“我們呀,歸根結底不過是一羣跟劫數爭鬥的瘋子罷了,我們幫別人避過了劫數,劫數要報復的,就是我們呀……用命換來的錢,虧呀……”
桑信一邊潸然淚下地叨叨着,一邊用自己的外套蓋在空義的臉上。
蘇乙看着這一幕,緩緩說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那些大寺的和尚念一輩子經,都不如你這些徒弟用命來踐行這一句話。桑信大師,我看你們都是佛!”
桑信渾身一僵,面色複雜地轉身看向蘇乙,道:“黃老弟,你這句話,便是見性之言,禪意盎然,你真的和我佛有緣啊。”
蘇乙笑了笑:“只盼他老人家不要急着讓我太早上西天。”
桑信嘆了口氣,心中苦悶卻是消減不少。
他站起身來,喚醒了一個弟子。
他的徒弟們剛纔都被蘇乙打暈過去,但蘇乙下手有分寸,沒有真正傷害到他們。
這弟子醒來後茫然無知,根本不記得剛纔發生過什麼。
他最後的記憶,就停留在他看到了不對勁的東西,打算過去查看,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桑信又叫醒了幾個弟子,他們都是這種反應,根本不記得他們之前怪異的行爲。
桑信叫醒了所有弟子,讓他們四下搜尋失蹤的弟子,並且開始收拾殘局。
“邪術消退,這說明那邪靈已經被封印,它已經影響不到外界了。”黎叔道,“這究竟是個什麼邪靈?真的是犬神?”
“應該是沒差了。”桑信聲音低沉,“不過不是真身,只是神降。它能讓空義爆了眼球,說明是受過香火的。而且我之前在結界看到它背影,它身上有神性的。好在它似乎被封印了,真身不能徹底降臨,否則我肯定堅持不到黃老弟來救我。”
“被封印的犬神……”黎叔眉頭緊皺,“這事情真有些蹊蹺,犬神這東西早就成了禁忌,是公認的淫祠邪神,早就無人祭拜,怎麼現在會有個被封印的犬神,投影降臨在這個女孩身上?”
“這件事是要好好弄清楚!”桑信咬牙道,“我徒兒不能白死!這件事我無論如何也要追究到底,爲他報仇!”
蘇乙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諾尹身上,道:“那就得讓這個女人說實話了,這個女人自己也很不對勁。”
“現在想想,是不對勁。”桑信道,“我都跟她說了別出來,她還來,要不是爲了救她,我也不至於打破對峙局面,陷入絕境。”
“爲虎作倀?還是愚蠢?”黎叔問道。
“不知道。”桑信搖頭,“不過這世上多的是蠢到爲虎作倀而不自知的人,我看這女人很像。”
頓了頓,桑信看向昏迷不醒的阿寧,嘆了口氣道:“這個女孩,真是可憐啊……”
桑信的弟子們很快反饋回來消息,除了空義,還有兩個弟子也死了。
這兩個弟子都是被咬死的。
是誰咬的,桑信根本不願深究。
甚至他在叫醒一些弟子之前,就擦乾淨了他們嘴上的血跡。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桑信先是操辦死亡弟子的後事,安頓好了做法事超度的時間,然後才趕來佛堂跟蘇乙等人匯合。
阿寧已經醒了,也穿上了一條肥大的僧褲,表情呆滯坐在佛堂正中。
蘇乙的鎮邪符還貼在她後腦門上,桑信的佛珠也戴在她的手腕上。
不管這犬神有沒有神性,它都是一種“邪”,所以蘇乙的符和桑信的佛珠能鎮住它,不讓它有機會操控阿寧的身體作祟。
三人都先後檢查了阿寧的身體,確定犬神還潛伏在其體內某處,沒有離去。
“它這是有恃無恐!”桑信沉聲道,“這不是它的本體,這女孩已經成了它的寄宿體,它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根本不怕我們封印。咱們封這女孩,根本就是頭疼醫腳,隔靴搔癢。”
“這女孩的生魂已經被拓印了,”黎叔也道,“這是香火神特有的法術,原本是庇佑信徒的,但邪神的拓印,是方便它隨時隨地附身。”
蘇乙想到了自己之前差點也被這個犬神標記,但因爲楚人美留給自己的魂核,導致它標記失敗。
“這種拓印有辦法消除掉嗎?”蘇乙問道。
桑信搖頭:“解鈴還須繫鈴人,要施法,就得先找到犬神的真身所在,這種拓印,要麼被別的香火神去掉,要麼是它主動去掉,要麼咱們滅掉這個犬神,或者徹底隔絕它跟外界的聯繫,否則沒辦法抹掉。”
“那就只能暫時壓制,不讓這鬼東西上她身了。”蘇乙沉吟着道,“給她煉個護身符,讓她隨時攜帶,雖然只能治標,但卻可保一時平安。”
“只能這麼辦了。”桑信咬牙惡狠狠道,“這個犬神,我一定要找它了結因果!現在暫時沒精力節外生枝,哼,等咱們解決了攝青的事情,加入到時候我還活着的話,黃老弟,你帶我去灣灣,我一定要結果了它!”
“好。”蘇乙點頭應下。
“護身符的事我來辦。”桑信又道,“今晚先讓她戴着黃老弟的鎮邪符,我再給她一本清心咒讓她念誦,諒那犬神也出不來!”
蘇乙看了眼坐在佛堂當中的阿寧,搖頭微微一嘆。
她雙目無神,呆呆坐在那裏,不是因爲她的意識還被邪靈侵染。
恰恰相反,這個姑娘現在就是本來的自己,完完全全的自我意識。
她之所以這樣,是因爲她根本沒辦法面對現實。
和別的被邪法控制的小和尚不一樣,阿寧被犬神操控,她的意識全程都是清醒的。
也就是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趴在樹上撒尿,光着屁股到處爬,讓別的男人聞自己的屁股……
一個十八九歲的漂亮女孩,怎麼可能接受自己做出這些骯髒、齷齪的事情?
大部分人遇到她這樣的事情,只怕根本承受不住,早就選擇自我了結了。
如果沒人救這個女孩,她最終會在邪神一次次侵染下徹底迷失自我,淪爲邪神意識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