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線索和意象似乎一點點地串聯了起來。
害怕被別人知道,返回申市看病,母親的恐懼和保護,最後她找了諮詢師……
沈然再次想起她的夢境。
房間裏出現的陌生人,和她認識,有些是同學,在她家裏玩,但是和她並不熟悉,和她也不是一個團體,還可能對她產生危險……
還有背叛她的父親,試圖保護她的母親。
她的世界岌岌可危,生活的邊界和尊嚴不斷被人侵犯。
那些在夢中出現的怪誕情節和意象正在慢慢地顯露出它的含義來。
“然後呢?”沈然問。
“我先找到了黃老師,後來才找的佟老師。和她們兩個人的諮詢過程其實差不多。一開始都挺好的,可是後來,後來……”孫慧皺起了眉。
“後來怎麼了?”
“她們都不肯再幫我了,她們要拋棄我。”她的語氣中透着憤怒。
“你是說她們不肯再繼續給你諮詢了?”拋棄一詞的性質聽上去很嚴重,沈然要和她確認事情的性質。
“嗯。”孫慧簡短地應了一句,似乎對於這種簡單的定義不是很滿意,她覺得這件事對於她而言就是很嚴重的。
“爲什麼呢?”
“我不知道。她們一開始都說得很好的,我們交談得很愉快,可是她們總是要問我有沒有去醫院診斷,爲什麼一定要知道這個?我不明白。我跟她們說了以後,她們又勸我去看病,吃藥。
都說了,我不能去看病。我媽媽也不會同意的。
而且在這期間,媽媽生病病倒了,長期住院,說是腦溢血,我不知道和她的精神狀況有沒有關係。
她躺在牀上沒有意識。
沒有了媽媽,爸爸更是不搭理我。
我每天去看媽媽,摸着她的手,她手上的溫度還和以前一樣,可她卻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和我說話了。”
孫慧說着說着,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緩了下去。
她有些自言自語的樣子,還有些悲傷。
沈然感覺到了她的情緒,這個時候他沒有封閉自己,他用心地感受着她的那份悲傷。
“我聽病房外的醫生說,媽媽的情況不太好,很可能要惡化。如果真是那樣,媽媽就永遠不會醒過來了,永遠都不能再和我說話。
那時候我害怕極了。比第一次跪在爸爸面前還要害怕。
那時候正是我最孤獨膽小的時候,我的諮詢師卻建議我去醫院!
我那麼喜歡她,她爲什麼就不能像媽媽一樣,陪在我身邊呢。
我說我想讓她做我的媽媽,一輩子陪伴。
她卻跟我提出要幫我轉介!
這什麼意思,要把我轉給別的諮詢師,就是要拋棄我吧。
她不想要我,我還不想要她!
我換了一個諮詢師,還是選的女老師,沒想到結果還是一樣,她也勸我去看醫生。
還說做不了我媽媽。
她們都不是真心要幫我。都是騙我的。
如果是我媽媽,她一定不會讓我去醫院,她會陪着我,不讓我被人笑……”
聽到這裏,換做沈然微微皺眉了。
這種感覺有點複雜,一方面他仍然爲孫慧的遭遇感到不幸,也能感受到她的那份孤獨和無助,但是,然而,讓他更爲悲哀的是,這個女孩的想法和人格已經在成長過程中出現了嚴重的偏差和扭曲。
這會是比她的精神疾病更爲棘手的問題。
“所以,你就想要殺了她們?”沈然進一步問。
“我不知道。也許吧。我開始做一個夢。夢裏面媽媽對我說,讓我回到她的肚子裏,回到她肚子裏就會安全。
可是我知道,媽媽的肚子是回不去了,她就快要死了。
接着,我又開始幻想可以劃開她們的肚子,我是說,我的兩位諮詢師。
這樣,就可以和她們在一起。
我知道自己只能是想想,不過想想也不會被她們反對。
我開始被這個想法迷住了。
總是忍不住就想。
在我的想象中,她們都是自願的,她們要和我融爲一體。”
當她把自己獨特而變態的想法娓娓道來時,一旁監聽的陸城頗感震撼。
自此,他可以推翻最初他與法醫丁一對殺人動機的推測了。
這個案子從受害人的屍體來看,的確是具有性意味的。
裸露的女性身體,受傷的下半身。
依據過往的破案經驗,的確很有很可能是一起性侵併殺害被害人的案件。
只是陸城沒有想到,這個性,並不意味着女性,而是母性。
兇手想要佔有的不是並作爲女性性器官的子.宮,而是作爲生育器官的子.宮。
所以他們一開始以李偉明爲嫌疑人的性侵殺人犯的猜想就是錯的。如果那時候他沒有進入到孫慧的夢境裏,估計還得走些彎路。
“然後你就動手了?”沈然問。
“沒有。那一直是我的想象。後來媽媽死了,爸爸也不管我。我就回申市來打工。身份證上還是俞市的呢,別人都以爲我是外來打工的,呵,無所謂。就算有過去的老房子,我也沒打算回去。
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個想法好像就越來越逼真了。
每當我在生活裏遇到困難,我一個人委屈的時候,我就還想去找過去的諮詢師。
但是一想到她們都不要我,我就很生氣,很難過。
後來我在酒吧裏認識了李哥,他給我吃了搖頭.丸,還帶我溜冰。
我不知道是不是受這個影響,還是我的記憶丟了,那段時間有些事情想不起來了。
也就是前段時間的事吧,想不起是什麼原因,我突然覺得自己非去做這件事不可。
然後就着手準備去了。
我知道李哥有車,我可以用他的車,把人載到老房子去做。
我還提前用他的車去過一回。
我答應他做他的女朋友,這樣我們就住在了一起,他不用車的時候,我很容易就拿到車鑰匙。
休學以後,我就沒有再讀書,那時候爲了打工學會了開車,但是沒有考證……”
後面是孫慧對她作案細節的描述。這正是陸城所關心的。
然而,沈然更關心的是她沒有供述完整的作案動機。
她說自己認識李偉明以後,跟着他一起吸毒,然後突然就覺得非作案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