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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兒走過來,俯身從地上撿起一物,遞向公輸三更的隨從。
那黑臉黃斑的隨從,頷首垂目,恭敬地伸手去接,卻是不料,就在其捏住那物,正欲收回的時候,另一邊堂倌兒的手並不鬆開,於是,兩人的手同時捏在那物之上,便是一頓。
隨從微怔,以一個垂首仰視的角度,偷瞄了堂倌兒一眼,但見他半遮的側臉上,始終勾着一抹淺淺的笑意,疏朗飄逸中帶着一絲致趣,有意無意間,若春風曳桃,撩得周遭香氣生癢,紛紛盪漾起來。
隨從趕忙按下險些被撩亂的心緒,開口說道:“多謝,這位小哥兒。”
堂倌兒這才肯鬆了手,粲然回道:“好說,這位小哥兒。”
就這樣,兩位“小哥兒”隔着黑臉、黃斑和遮面的巾帽,對視了一眼。視線交匯的剎那,便是瑤臺佛祖拈花,靈池迦葉微笑,萬般話語盡在不言自明中。
公輸三更與他的隨從離開了,香閣裏便只剩下了一直笑吟吟的堂倌兒和一臉不明所以的柳下薇。
“就這麼讓他們走了”柳下薇回身,衝堂倌兒問道。
堂倌兒並不着急回答,而是緩緩坐到几案邊,輕輕摘下了遮面的巾帽,露出了那張清豔絕華的顏。正是成玦。
柳下薇也坐了過來,追問道:“那公輸魚在城門御甲飛天,僅是匆匆一現便隱,之後更是一直深藏於鳳府,未曾再公開露面。剛剛那對主僕如何竟會這般清楚公輸魚的行蹤殿下肯放他們走,可是已然知曉了他們是何人”
成玦銜笑,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薇姐姐覺得,剛剛那對主僕,可有何不妥之處”
“自是不妥。真亦假、假亦真。那黑臉黃斑的隨從當是主使人,讓一個小兒郎擋於前面傳聲說話而已。倒是巧了,竟與殿下想作了一處,兩廂都唱起了雙簧。殿下想於暗中觀察人家,人家卻也是在暗中觀察我們。只是不知,究竟是誰看得更清楚幾分。”
“且不管誰看得更清楚,這般熟悉的感覺,倒是讓本王想起了上巳節雅宴上的那場戲。同樣的出其不意、同樣的不謀而合、同樣的猜得到卻阻不了。”
“殿下是說那假甘棠”聰明如柳下薇,惶然一詫,“莫非,剛纔那黑臉黃斑的隨從,就是公輸魚”
“哼,除了公輸魚,還有誰總是圍繞在我們身邊,時不時就突然冒出來,何事都要插上一腳呀”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殿下可能確定此人果真是公輸魚”
“此人臨走時故意說,坊門在行土木工事,怕封路耽擱回府,已然算是亮明身份了。如今本王監管工部,自然知曉今日在行土木工事的坊門乃長右坊,正是鳳府所在之處。”
柳下薇眉頭一皺:“那,這公輸魚剛剛唱的算是哪一齣自己告舉自己爲何呀難不成,真如那小公子所言,是爲了賞金”
“爲何不能是爲了賞金薇姐姐可是忘了,當日那真甘棠與百里公子被丟入折杏苑的時候,身上的銀錢可是已被搜刮一空了呢,可見公輸魚必是缺錢得緊。晉王爲尋御甲少年開出的千金重賞,公輸魚又怎肯放過”
“可,既是爲得賞金,公輸魚爲何不直接去找晉王,卻是要來與我告舉”
“公輸魚此人何等狡猾。暖閣刺殺當日,薇姐姐阻了晉王與其接觸,其便是已知你我用意,不欲晉王得賢。此番特地來此告舉與你,應該是既想得了晉王的賞金,同時又不想得罪於你我呀。”
“呵,如此說來,這不止是告舉,更是勒索呀這個公輸魚,告舉自己、勒索我們、轉個彎得晉王賞金世間怎會有這等思路清奇、行事古怪之人”
看着柳下薇驚訝到哭笑不得的樣子,成玦反倒哈哈地笑了起來,直笑得亂了氣息,捂着心口輕咳了幾聲。
柳下薇嗔怒道,“殿下可知發生了何事咱們被人家勒索了你竟還笑得出來”
成玦不以爲然,“哎,薇姐姐幹嘛把這看成是勒索呢人家公輸魚表達得很清楚,想得的是晉王賞金,又不是要我們出。”
“如何不是要我們出我們不想讓晉王與公輸魚接觸,公輸魚以之爲挾、索要賞金,這賞金可不就得由我們來出嗎”
“那我們就先把賞金墊付給公輸魚,再去晉王那裏告舉公輸魚,得了晉王賞金,補回來,不就好了嗎”
這下,柳下薇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公輸魚那種思路清奇、不走尋常路的行事手法是令人難以接受,然,成玦這種腦筋不正常的邏輯體系,同樣也是分分鐘逼得人吐血呀。
見柳下薇被氣到不語,成玦又是一笑,“適才,薇姐姐不是還問我,對於鳳府的冠禮,作何打算嗎既然是盛事,咱們自是要去參加的,且不止是咱們要去參加,咱們還要找個理由讓晉王也一起去參加,所以,公輸魚此刻前來告舉自己,便是一個再恰好不過的理由了”
聞此言,柳下薇舉目,看着成玦。但見暖爐之火微紅,卻也烤不暖那白玉沁涼的面容,倒是那墨玉色的眸子,映了這火光,似久困於寒潭之下的巨龍,躍躍欲試,正欲掙破鎖鏈,一飛沖天她知道,這位聰慧的少年王爺,必是又有了一番新計劃
戌時,因了宵禁之令,不管是沿街商鋪、百姓之家,還是深宅高院,全都大門緊閉。從城外山上奔下來的夜風,一路暢通無阻,橫穿帝都。誰家門前的三兩燈籠,彷彿是被棄於風中的影子,自顧凌亂着。斷斷續續的更鼓,更像是被剪碎了撒在夜空裏的流絲。
正是於這六街九衢一派清寂的時刻,柳下薇祕密地去了一趟晉王府。
她是去給晉王報喜的。
還沒說是何喜事,晉王的臉上便已然是樂開了花。
“薇娘子總是能給本王帶來好消息。快說,這次又是喜從何來呀”
“恭喜三殿下,終能得償所願。咱們一直在尋找的御甲少年,有消息了。原來,那御甲少年一直就在刑部尚書鳳修鳳大人府中,正是鳳大人內侄,公輸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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