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衆人震驚瞬間升級!
皇帝也聽到了這響徹雲霄的一嗓子,立時與同乘的姚丘對視。方纔回魂沒多久的姚丘更是嚇了一跳,險些沒再次昏死過去。
不可能吧?自鸝妃於天貺節被殺後,皇帝爲掩顏面一直未對外宣佈其死訊,只說是染病閉門將養,是姚丘親自處理了鸝妃的屍身並用水晶棺密封藏於灩鸝宮密室裏,其間唯有皇帝因思念祕密去看過兩次,外人怎會知曉?又怎會出現在這裏?!這,這中元節,也太邪乎了吧?
姚丘壯着膽子下了馬車,上前去看個究竟,不看不要緊,這一看,渾身的血都涼了——宮門口吊着的果真是鸝妃的屍體!
因爲是鸝妃,衆所周知的皇帝最寵愛的妃子,便也沒人敢再擅動了,侍衛們也不去夠了,全都停了下來,只等聖諭。
姚丘什麼話也沒敢說,慌忙回到馬車上,將皇帝請了下來。
在姚丘的攙扶下,皇帝顫巍巍地來到最前面,上眼一瞧,便是氣得幾乎咬碎了牙根兒:究竟是何人所爲?!
姚丘看了看皇帝青白的臉色,趕緊吩咐道:“都還愣着做什麼?趕緊把那人放下來!常侍軍何在?速速封鎖現場,徹查!”姚丘何等聰明,只要皇帝不開口承認那是鸝妃,他便不認,唯是以“那人”代指。
得了令,衆人紛紛忙活了起來。
可即便是皇帝和姚丘都沒有開口承認,陪行的官員和皇親們以及衆多的宮人們幾乎都是認得鸝妃的,故,此刻便是眉目傳言,無聲嘁嘁焉。
——這般絕世美人,落得如此死相,真真是可惜了。
——這妖妃活着的時候就是攪得闔宮不寧,不想死也死得這般古怪離奇。
——何人爲民除害竟還這般高調,公然懸吊於此,分明是在打皇帝的臉啊。
——今兒這中元節,可真真是好戲連臺呀。
……
閒話無聲,卻是逃不過更閒的風,將其卷着於陰沉的空中肆意翻飛,飛過不遠處的一座角樓頂,勾出了某人脣角邊一抹豔驚流年、美壓陰風、邪阻百鬼的淺笑。
正是滕王成玦。
面對着宮門一具懸屍,衆家百態畢露,盡收他眼底。
“影較,你覺得,咱們的陛下此刻心裏在思量些什麼?”
聽到問話,影較朝着遠處宮門口那羣人看了一眼,撓撓頭皮,回道:“那可是陛下的寵妃,大概,是在傷心吧?”
成玦不屑一笑:“咱們的陛下,心裏何曾裝過其他人,又怎會爲其他人傷心?寵妃如何?鸝妃已故月餘,他還不是照舊歌舞昇平?”
“那主子您說,陛下此刻在思量些什麼?”
“自然是在思量何人膽敢如此挑戰他的權威、傷他的顏面。這纔是他唯一在意的東西。”
“如此說來,這會子,陛下定是氣急了。”
“氣急了?哼。”成玦脣角邊懶懶閒閒地漾着一絲笑意,然,此笑卻並沒有延伸到眼睛裏,他那雙墨玉眸中,半絲笑意也無,唯帶着經年累月慢慢刻下的裂痕,記錄着一次次長夜無眠的傷和極致無聲的痛,“更讓他氣的,還在後面……”
就在這時,宮門前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幕發生了:
侍衛們已經夠到了鸝妃的屍體,正要將其解下,不知是因爲脖子上的鏈繩勒得太緊,還是因爲人死後骨肉縮了,忽地,鸝妃的整張麪皮竟然脫落了下來!
“啊!”圍觀人羣裏尖叫聲再起。
侍衛們也嚇得摔了下來,當即退卻三尺開外。
衆目睽睽下,鸝妃的麪皮就那麼大喇喇地掛在了下頜處,內裏竟是露出了另外一張臉!
還是那個膽大眼尖腦子不靈光的武將又發現了別人發現不了的關鍵問題:“哎?這,這不是刑部尚書鳳大人家的二姨娘嗎?”
此話一出,風捲雲涌,一石激起千層浪。
刑部尚書府的二姨娘也曾是響徹帝都的風雲人物,何人不識得?遂,衆人再次眉眼傳言。
——呀!果真是鳳大人家的二姨娘呢!
——可是那個敵國諜者?
——妓館子出身,人盡可夫的娼婦呢!
——她不是早就被車裂了嗎?如何會易了容進了宮成爲了鸝妃娘娘?
……
詭異的沉默,氣氛壓抑又尷尬。
無聲的閒話如刀光劍影劈在皇帝臉上,皇帝的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氣得青筋暴出卻是無法言語。
有些閒話不說出來比說出來更能讓當事人感覺萬箭穿心。
見狀,姚丘立馬指着那名兩次恣意發聲的武將,高聲道:“範將軍必是方纔於國安廟裏招惹了邪祟,故而於此胡言亂語,來人啊,暫將範將軍送去欽天寺,爲其驅邪!”
姚丘言畢,湛清隨即一擡手,立時便有數名常侍軍侍衛上前將那位不明所以的範將軍“客氣”地從馬上卸下來送走了,哪裏會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這下,衆人的眉目傳言當即被紛紛斬落,人人自危,躬身頷首,再沒了剛纔的得意與恣意。
姚丘又掃了衆人一眼,再說:“今日祭祀,陛下體恤衆家辛苦,且就地散了,各自回去洗沐休憩,唯須牢記,祭祀之事事關國體,望諸位謹言慎行,若還有沾染了邪祟不能自控妄議亂語者,必一併送與欽天寺驅邪……”
送與欽天寺驅邪?還有沒有命再出來,那可就是兩說了……有了範將軍的前車之鑑,衆皇親和官員們個個如同驚弓之鳥,紛紛行禮告退,緊閉着嘴巴、緊夾着尾巴,倉皇而逃。
遠處的角樓頂。
影較看着鸝妃掉落的那張假面皮,感覺渾身麻嗖嗖的,不禁感嘆道:“真是難以置信,那麼好看的一張臉,居然是假的。”
成玦默默嘆了口氣:是啊,再好看的假面也終有脫落的一天,只不過,有些人的假面早已長入肉骨中,連筋注血,成爲了身體的一部分,又該如何才能揭得下來?
沒錯,成玦又想到了公輸魚,那個始終藏在面具後面的人,時而是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時而是驚於工事的能工巧匠,時而是殷勤鑽營的走卒跑腿,時而是之乎者也的襴衫學子,還是掖奴、是護衛、是刺客、是強盜、是生意人、是採花賊……究竟哪一張臉纔是最真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