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啾腦袋像小雞啄米似的,剛動了一下,便立刻感覺有人拎起了自己胳膊。
“醒了?”
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心口還沒散去的痛楚一瞬間擴散開,像是順着神經往外拉扯的線,刺刺的,銳利到她眉心一跳,驀地睜開眼。
她已經不在白色的樹下了。
眼前是一片飄渺的白氣,雲霧一般,溫暖的流水在她身邊輕輕涌動,她白色衣袖在水面上隨波飄蕩。
水中靈氣多到不住往池子外四溢。
這是靈池。
紫霄仙府裏有種東西,叫福祉種子,極其珍貴。埋進土裏,配合陣法,佐以時日,便能孕育出一方靈池,用以鑄神工、養靈植——卻獨獨不是用來泡人的,這珍貴無比的靈液,哪兒能這樣浪費。
但是,啾啾現在便泡在靈池裏。
“喂。”
她小馬尾被揪了一下,有人不滿她的無視。
啾啾轉過頭,立刻對上少年的紅瞳。呼吸一停,紫府虛境中他數次死亡的畫面浮上來,感覺那從心口流向手指的線被狠狠扯動,疼得她想幹嘔。
“還活着嗎?”鍾棘屈指彈了下她額頭,“還活着的話就給我‘嗯’一聲。”
明明一看她就知道她還活着……
啾啾:“嗯。”
但她面色慘白,眼睛比平時都要黑,都要沒有光彩。
少年垂目看了她半天,不客氣:“明明看起來更像死人了。”
——因爲啾啾之前在紫府虛境確實是死了。
從地上撿起匕首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如那長廊一般變成白色,空曠的白,枯寂的白。她面前的畫像卻如此鮮豔,像是她唯一的色彩。
不管她將刀尖對向哪一邊,她都覺得,不如讓她死掉。
所以啾啾空漠地將匕首對向了自己的心臟。
機械地插進去。
“喂。”鍾棘又彈了她一下,打斷她思緒。
啾啾終於開口:“鍾棘。”
“啊。”
“到這裏來。”她面無表情地指指自己身邊,聲音沒有起伏,眼睛也沒有焦距。
靈池的水隨時都在盪漾,乳白色的煙氣濃郁。
“做什麼?”鍾棘往後退了退,嫌棄,“我不想把身上搞得溼漉漉的。”
“那我上去吧。”啾啾毫無情緒地妥協。
少年立刻用一隻手將她按下。
“別動!知道了……”他揚起聲音,“我下去就是了。”
鍾棘下去靈池,衣袖也同樣被水波托起,池水的阻力讓他皺起眉,不喜歡這種行動不便的感覺。
剛坐到啾啾身邊,便被小姑娘翻身抱住,跪坐在他懷裏,手圈在他腰上,額頭貼上他胸膛。沒有任何曖昧與欲|望,就是單純的依靠。彷彿在外面被人戲弄了,回家後想要哭訴的小朋友。
鍾棘愣了:“你在紫府裏被欺負了?”
啾啾:“……嗯。”
她突破瓶頸的紫府虛境,他根本沒法幫忙,這讓少年感到煩躁,聲音不自覺粗了:“打不贏?”
啾啾搖頭:“沒有打架。”
小鐘師兄之前讓她去後山打師兄師弟,算是白打了。她的突破好像一直都沒怎麼需要打架。有問題的,從來不是她的戰鬥,是她的心。
“哈?”鍾棘發出一個表示疑惑的語氣詞。
她靈氣明明一直激烈,動盪了那麼久。
不是戰鬥,也就是說,是要靠腦子才能解決的事情?一想到要動腦子,少年臉色就變得難看:“所以到底是什麼?你解決不了?”
“能解決。”
“那爲什麼靈脈碎了?”
鍾棘幾乎抓狂。
啾啾卻不吭聲了,睜着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將腦袋靠在他胸口,怪可憐的。
什麼啊。
嘖。少年別開臉,將她往自己懷裏撈了撈。
……
外面天高雲遠,蒼山靜立。食腐的鳥獸換了三波,他終於再一次開口:“你到底要撒嬌到什麼時候?”
“再半刻鐘。”啾啾道。
光聽這冷靜平緩的語氣,完全聽不出來她是在撒嬌。
鍾棘又給了她半刻鐘時間:“好了,半刻鐘到了。”
啾啾:“再半刻鐘。”
“不行。”少年這次沒有順從她,將她從自己懷裏掰出來,一隻手握着她,“你以後想抱隨便你抱。但現在距離清元祕境開啓時間只剩下五個半月了,你還想不想同我一起去紫霄仙府?”
這話像是提醒了什麼,啾啾腦袋裏落了一道雷,震得渾身發麻,眼睛暗淡得一點光都透不進去。
好半天才:“嗯。”
“那你趕緊把你眼淚處理一下,好好聽我說話。”
啾啾擡手去揉眼睛,少年又覺得她那副比平日都要陰沉的樣子看得不爽,明明小姑娘是面無表情,可他就是覺得她情緒不妙。
他率先擡手胡亂幫她擦乾淨,纔開口。
“你身上靈脈全碎了。”
啾啾:“嗯。”
鍾棘:“現在,你必須呆在這靈池裏才能保證你修爲不下跌。”
啾啾:“嗯。”
想了想,她擡起頭:“我們現在在紫霄仙府、天泉寺、還是在正一道?”
印象中只有這三個門派裏有靈池。後面兩個都是紫霄仙府賜給他們的種子,連太初宗都沒有。
鍾棘道:“在禾山。”
禾山?那不是邪道麼?
啾啾疑惑。
準確來說,禾山派連個門派都算不上,規模也就和啾啾以前呆的黑風寨差不多,頂多不過百人。
沂山派喜歡將人的魂魄抽離,僅留下肉身供自己驅使。
禾山派正好相反,喜歡剝離□□,煉化靈魂,注入他們的傀儡中。
“他們爲什麼有靈池?”啾啾問。
這很奇怪。畢竟那福祉種子是紫霄仙府的特產,只有紫霄仙府有。
鍾棘笑了,冷哼一聲:“自然是紫霄仙府給的。你以爲憑紫霄仙府的貪婪,若是有邪道宵小得到了好東西,他們還能放過?”
他說話時,隨手薅了一把靈池中的水,指尖彈出的靈液在空中揮散成嫋嫋靈氣。
啾啾握住他手腕。
鍾棘身體癒合能力強,手腕上的傷口早就癒合了,只留下一朵青色的花,在他白皙皮膚上極其顯眼。摸上去有小小的凹痕。
啾啾一直摸着那裏。
“做什麼?”少年側過臉,想到什麼,又一次教育她,“以後你要刻畫,先告訴我一聲。突然一下真的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