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想要,卻怕失去。
現在她真的失去了。
而腦袋裏卻不合時宜地叮了一聲,告訴她,這片煉獄,纔是與她一直糾纏的現實。她在這些悲慘中,才感覺到了,遠超美好的真實。
啾啾咬牙將手收了回來,抹了把臉,把眼淚都擦掉,轉過身,又開始提氣狂奔。
她整張臉線條繃得緊緊的,眼睛有些瘋狂的紅——沒有時間給她悲傷,還沒完,鍾芹,她最喜歡的二哥還在礦洞。
興許不會有事。
興許。
只有鍾芹不許死,她必須救他。她要他活。
啾啾在路上看到了一具熟悉的屍體——慕以南,倒在樹林邊,背後是燒焦的屋脊。看來柳鵲沒來得及將他救下。
其實慕以南也是她的朋友。
啾啾咬着後槽牙,狠心不給他多分眼神,她必須去做她更該做的。
好在這次,上天垂憐了她。
鍾芹還活着。
啾啾明明是個小姑娘,卻堪比屠夫,狠辣地殺了好幾個魔人妖獸,整個人彷彿剛從血池中爬出來,滿身鮮紅。
她紅着眼睛在礦道中走了好幾遍,終於找到了她哥。
一瞬間,鬆懈得她差點跪坐下去。
“啾啾……”鍾芹臉上也有血跡。見到她,先是喘息着愣了幾秒,爾後手上的鐵鎬一鬆,又笑又哭,彷彿闊別已久,抱住自己妹妹。
“啾啾,你還活着,你終於出現了!”她哥聲音竟然在顫抖。
“嗯。”啾啾也有些想哭,強忍着,指甲掐住手心,“走!”
她吐出一個詞。
“去哪兒?”鍾芹問。
“去個安全的地方。”
鍾芹連一點武功都不會,根本無法自保,她必須將鍾芹送到桃花林。
溪水潺潺,黑色天空下的山澗都似乎變成混沌。
啾啾將鍾芹塞進了桃花林。
“你不進來?”她哥抓住她的手。
“不。”她還得去找鍾棘。
“可你受了重傷。”鍾芹眉頭壓下。
“不礙事。”啾啾推開他的手,安撫似的,聲音沉穩,“我心中有數,你趕緊進去。”
她幾乎堅決地掙脫他,又飛速朝北郊跑去。
鍾棘。
她男朋友很厲害,在太初閣時便是能單殺一羣人的小怪物,到了紫霄山,更加厲害,一隻手就能幹掉一羣敵人。
鍾棘不會有事。
鍾棘不會有事。
狹村也是一片混亂。
確切的說,是一切已經結束的混亂,有幾座房屋被燒得只剩下一個骨架,一地的斷肢殘骸,瓦礫廢墟。
基本上看不見活人了,磨人妖獸也不剩幾個,大部分都衝進了柘陽城,只剩下幾個,在啃食甜美的屍骨。
啾啾將它們全殺了,一點一點的翻找。
死人堆也好,地窖糧倉也好,幾乎將這個村子撅了個遍,卻什麼都沒有找到。
鍾棘不在這裏?他回紫霄山了?
紫霄山安全嗎?
她心中焦急慌亂,疾步走向最後的篝火,一陣風過,火光跳動,她卻又突然頓住。
七月冰涼的風。
感應到什麼似的,她擡起頭。
接下來。這個世界化作了虛無。
沒有妖獸,沒有凡人,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夜色,和被火光燎亮的樹。
她定定看着那裏。
少年一隻手腕被縛着,高高吊在樹上,露出白皙的手臂,腕上一朵青色的花,被紅染得嬌豔欲滴。
風一吹,他一身衣袍拂動。
血,從破開的胸膛處一路蜿蜒。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很快沒入焦黑的泥土。
他一身的紅。
連眼底都是紅的。
啾啾記得,鍾棘想殺人時,眼底總會泛出抹紅。可是那雙豔麗冷銳的瑞鳳眼早就沒了殺欲了,眼皮半垂,長睫下的眸子冰涼空洞。
啾啾突然想吐。
她劇烈地咳起來,乾嘔,覺得自己靈魂在拼命衝撞,想要脫離□□,從未如此痛苦過。
戰火染紅了半片天空。流光下孤傲桀驁的少年不會再生氣、不會再暴躁。
——她的小鐘師兄,死了。
***
啾啾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桃花林的,好像是鍾芹,強行將她帶來這裏的,渾渾噩噩間,她被塞入了許多信息。
所有人都死了。
柳鵲那一隊,苟七那一隊,太初閣全員。
啾啾就那樣懵懵懂懂地坐着,不知道聽進去沒有,直到最後,才擡起頭,茫然地問:“鍾棘呢?”
聲音輕輕的,在桃花林中飄遠。
一片寂靜,鍾芹悲哀地盯着她。
“怎麼不說話?”啾啾拉住他袖子。小姑娘手也很小,細細的手指彷彿一折就斷。她問,“鍾棘呢?”
鍾芹別開臉。
過了許久,慢慢到她身邊,溫柔地摸着她腦袋,低聲安慰:“乖,別想了。”
啾啾轉過臉,依然執着地盯他:“鍾棘呢?”
鍾芹抿着嘴角。
“鍾棘呢?鍾棘呢?鍾棘呢?”小姑娘突然開始狂躁發瘋,像失控的小獸,想要打破枷鎖,毀掉這個世界,“鍾棘呢?”
明明清脆乾淨的聲音,變得尖利刺耳,鍾芹不得不抱住她,防止她發狂時傷到她自己。啾啾卻拼命掙扎,雙目赤紅,還瘋狠地咬他。
最後不得已,鍾芹一個手刀落在少女脖頸上。
在失去意識前,啾啾聽見她哥說:“乖,睡一會兒。”
“阿薺,醒來一切都會好的。”
***
啾啾站在白色的長廊,那兩幅會動的畫,依然一左一右掛在長廊上,已經定格了下來。
一邊是打工買禮物的鐘芹,一邊是被她刻手腕的鐘棘。
鍾芹半眯着眼,一副賤兮兮的樣子,頭上灑下來的燈光卻很溫暖,那是最真實的兄長。
另一側的少年,就算疼痛難忍也由着她雕刻手臂,粗魯的將她按進懷裏,虎着臉縱容她。
兩幅畫中間的地上,插着一柄匕首,像是一道分界線,彼此對立。
啾啾漠然的看着那柄匕首,遲遲不動,只是離得遠遠的,眼睛幾乎死去。
許久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