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城中女修多得驚人,大部分都貌美豔麗,媚意天成,棠鵲的清麗夾在她們中間,顯得淡然無味。
這些女修有着與她們外表相符的大膽。
逛集市的時候,甚至有人擡過了溫素雪的臉。
這動作有些屈辱,少年眉心微微一蹙,淡漠的眉眼中冰雪驟起,下意識要去抽劍。
那女修卻迅速縮回手,笑了笑:“模樣是不錯,可惜身子骨不怎麼樣。”
那口吻跟在挑市場上的大白菜似的。
棠鵲驚呆了,睜大了眼睛。
女修已經離開,明明看她只邁出了一步,身影卻瞬間離了他們十丈遠,隱沒於人羣。
溫素雪身子還繃得緊緊的,看起來相當動怒。
棠鵲詫異地走上前:“那個人怎麼回事?”
她側過臉。
燈火落在少年微顫的睫毛上,半片清冷半片溫暖。不知怎的,少女又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萬萬沒想到,少年老成的溫素雪有朝一日也會成爲被人調戲的對象,還露出了多年未曾見到的呆頭呆腦的表情。
“噗嗤。”她輕輕一聲。
溫素雪眉眼鬆動了些,有一瞬間就像小時候那樣窘迫羞惱了,卻又很快恢復平淡。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個呼喊。
“小鵲。”
兩人都是一愣,扭過頭,看見不遠處街角一隅,有個老婆婆在對他們招手。
通明的燈火沒有在這邊鋪開,比起那頭的熱鬧,這裏就顯得有些冷清了。老婆婆坐在黑暗中,對他們頷首微笑,面前擺了個矮矮的小攤子。
棠鵲歪歪頭,突然想起什麼,驚呼:“袁婆婆?!”
她張張嘴,去拉溫素雪袖子:“溫溫,你還記得麼,以前書院外賣糖畫的老婆婆!”
溫素雪怔怔的。
棠鵲已經跑過去,蹲下了:“袁婆婆,你怎麼會在這兒?難道你也是修士?”
少女睜大了眼睛。
那雙和棠夫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她看不清她的修爲。
袁婆婆笑着點了點頭。
“我從來不知道……”棠鵲捂了捂嘴,“您什麼時候……不,您怎麼來這裏了?”
“我一年前便來了這裏。”袁婆婆隨口答道,又問,“要再買串糖畫嗎?”
“唔……好呀。”
棠鵲撥動轉針,捧起臉。
針尖轉到了一隻兔子上,老婆子熟練地舀起黃糖漿,在白板子上澆出細細的線條,開始勾勒兔子,一邊做一邊同他們說話。
“你們怎的會在這裏?”
“就是好奇,過來逛逛。”
“這裏可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該多待的地方。”袁婆婆搖頭,“尤其是溫小少爺。聽老婆子這一句勸,喫完糖畫便趕緊離開吧。”
這裏的確不像是正道人士該待的地方。但也沒有那麼危險吧?
見棠鵲不說話,袁婆婆擡起頭:“怎麼,不信老婆子我?”
“不是不信。”棠鵲急忙解釋,“我們朋友還有事要辦,需要逗留些時間。”
袁婆婆皺眉沉吟一會兒:“那你們可找着落腳點了?”
“未曾。”
袁婆婆不再說話,手上一勾一描,再一晾,一串晶瑩剔透的糖兔子便做好了。
“給。”她遞過來。
棠鵲開心:“謝謝袁婆婆。”
老太太搖搖頭,又看向溫素雪:“溫小少爺可也要一串?”
“我……”溫素雪遲疑一下,點點頭,“也好。”
袁婆婆笑了,露出一口稀疏的牙:“也像以前一樣,要和小鵲一樣的?”
棠鵲一愣。
袁婆婆看過來,皺紋中都透着促狹,有些深藏的寵溺:“以前呀,你來我這裏買糖畫,買完後溫小少爺便總是跟過來,說要多給十倍的錢,買和你一樣的。一開始我還不願意,覺得壞了我規矩,可溫小少爺太犟,足足在我攤子前站了兩柱香功夫,老婆子我實在拿他沒辦法……”
老太太聲音緩慢,娓娓間似乎帶人回到了許多年前,宛如午後陽光一樣悠遠金碧,沒有仙路、沒有啾啾、沒有那麼多煩惱,微風輕輕一吹,就能掃盡一切陰暗。
棠鵲從來不知道。
那時不如她高的溫素雪現在早已抽條長高,佇立在光影交接處,宛如一根玉竹,淡漠挺直。
她心裏突然暖洋洋的。
片刻之後,又一串糖兔子做好,遞給溫素雪,少年猶豫幾息,到底接了過來。
老太太這才慢悠悠從凳子上站起來,收起羅盤,將白布蓋在糖漿桶上。
“袁婆婆,你不做生意了?”
老太太搖搖頭,收了笑意,盯着他們,滿臉嚴肅:“你們同我來。”
她帶他們穿過了一段漆黑的巷道,這裏陰暗潮溼,牆角爬了青苔,地上還有積水,與這城市格格不入。
巷子深處有兩團燈火,落了灰的牌匾上寫了個“雲舒客棧”。
櫃檯後站了個婀娜的女人,正漫不經心撥着算盤,頭上金步搖晃啊晃的。
聽見聲音,她擡起頭,極有風韻地“喲”了一聲:“袁婆婆,你這是什麼客人呀?”
袁婆婆道:“她叫棠鵲,棠姑娘。”
“棠鵲。”女人沒怎麼在意,隨口在嘴裏念過一遍這個名字,卻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怔怔看過去,撥着算珠的手指越來越慢。
“天亮後,你們便在這裏歇腳。”袁婆婆轉過身。
掌櫃的算珠撥到了頭,輕輕的“咚”的一聲。
老太太眉眼融着燈火,極其嚴肅:“明日,你們必須離開。”
***
啾啾在“與小鐘師兄一起睡覺”和“看小鐘師兄給她買的書”之間猶豫了半天,最終選擇了後者。
她抱了書在屋外長凳上坐着,一頁一頁仔細閱讀。
白晝陽光柔和地灑落進來,不用點燈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感覺有些新奇。
顛倒的城市裏,作息時間也是顛倒的。到了白天,燈火收斂,繁華落幕,收攤的收攤、睡覺的睡覺,還有諸如陸雲停一類的異鄉人,迫不及待開始參悟新買的功法書。
啾啾手上捧的這一本倒不是功法書。
但難以言喻。
她目光垂在上面,毫無表情,不知道自己該心如止水還是該面紅耳赤——小鐘師兄買這本書的初衷,應該只是單純地想把她觸手的利用率發揮到最大。但他大概怎麼都想不到,這種利用率會如此……不可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