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
焦火山奇峯險峻,赤炎谷是山中難得平坦的地方,這裏瘴氣濃厚,常年不見天日。
可除夕日的赤炎谷,竟比藏雀山還要熱鬧。
是除夕,也是開陣的黃道吉日。
現在赤炎谷中站了不少人,各個氣度不凡,神情肅穆,站成一個圈,嚴陣以待得彷彿在召開首腦會議,爲“不用什麼事都投票”進行投票表決。
也來了些弟子,人羣中免不了會有小小的交談聲。
“那黑袍的便是掌門九玄真君?”
這問話的多半是外門弟子,一年到頭進不了幾次主峯的人,也見不到什麼門派高層。
很快有人給了回覆。
“不錯。聽說掌門已經三百多歲了,不過看起來還很年輕,就是頭髮有點少。”
“我早說過修仙駐顏只能駐皮肉骨骼,不駐頭髮,你們還不信。瞧瞧咱掌門。修仙越久頭髮越少。他變強了,也變禿了。”
“多喫些黑芝麻可以有效防止脫髮。我這裏恰好有一點,也不貴,三百靈石一兩,防禿要趁早,歡迎師兄師弟們搶購。”
苟七堪堪站在人後,個子太矮,只能踮着腳張望。
背後談論聲還沒停。
“掌門身邊那滿臉刀疤,凶神惡煞,還翻白眼的真人又是誰?”
“還能是誰,韶慈真人,據說修爲比掌門還高几個臺階。”
“這就是他對掌門翻白眼的理由?”
“不,他是修煉祕法,導致瞳孔變小,看起來略有些嘲諷罷了。”
“啊這——不止是有些嘲諷吧。”
“我瞧着張馳師兄站在他旁邊,莫非他是張馳師兄的師尊?那旁邊的紅衣小師兄是——”
“是鍾棘。”
提到鍾棘名字,嘰嘰呱呱的弟子羣突然噤聲了。顯然這小魔頭的惡名從內門到外門無人不知,連提到都讓人膽寒,恨不得以“那個名字都不能說的人”來稱呼他。
遙遙一看,那少年皺着眉,滿臉鬱躁,似乎很討厭這種人多的場合,手指有意無意摩挲刀柄。
“……鍾師兄是不是想殺人?”
“大膽點,去掉是不是。他一定想殺人。”
他們點名的人物苟七一個也沒能看到,在一堆大長腿中間,哪怕他蹦成一隻兔子,也只能看見前面人烏黑的後腦勺。無奈之下,苟七隻好拉着啾啾在人羣中穿梭,想要找個絕佳的觀景臺。
“七七。”人羣中突然傳來個聲音。
循聲望去,兩人立刻看見了之前一直不見蹤影的寧溪,她身邊還站了三四個年輕人,約莫都是問世堂的弟子,其中最爲年長的弟子推着架木質輪椅,輪椅上坐了個人,正對他們微微笑着招手。
看起來是個三十餘歲的男人,頭髮羽白,從肩頭垂下兩綹。他皮膚是病態的蒼白,缺乏血色。睫毛長眉,都是白的。
“師父!”苟七驚喜了,忙不迭跑過去,綻放出一個赤忱的笑臉,要是他有尾巴,現在多半已經搖了起來。
——不對,他本來就有尾巴。
啾啾跟着走了過去。
男人揉了揉苟七的腦袋,又擡眼看向啾啾,脣邊是秀氣的淺笑:“你便是棠鳩徒兒?”
啾啾低頭行了個禮:“晚輩見過隕星真人。”
“不必多禮。”男人眉眼間都如玉如詩,又有些易碎的脆弱感。他聲音也是清潤的,伸手扶了下啾啾,剛要說話,卻驟然收回手,掩着嘴咳嗽起來。
咳得不厲害,但很痛苦,額上浮現出細細的青筋,四周弟子無一不擔憂驚呼:“師父!”
啾啾來太初宗上學前,就把門派裏教師天團的資料全都看過一遍了。這位隕星真人乃是修真奇才,十一歲煉氣,十二歲築基,十九歲結丹。他不願修法,便修了劍,短短十年便修出劍氣,從此更是名聲大噪。
可惜天妒英才,便真如他名字隕星一般,某年門派大較他突然從空中跌下,奄奄一息。
掌門請了須彌禪師來把脈,只得到一句:“救不了。他身無肺腑,活不過兩百歲。”
據說,是隕星真人幼年時身中奇毒,爲了解毒,將肺腑獻給了魔神。別看他溫潤清高,卻心狠剛強,來這世間,只是爲了強一把,爽一把。
隕星真人一隻手按住弟子們情急下朝他伸來的手:“無妨。”
他邊咳邊搖頭,臉色更白,又對他們擺擺手。
不等他恢復,四周各峯各堂弟子突然齊齊往後退了退,交談聲驟停,鴉雀無聲,像極了以前上自習課喋喋不休卻突然發現班主任站在後門的學生。
瘴霧被山谷中的風吹着,一陣一陣,往人羣中間穿插涌動。
一團法光突然從中間散開,分散成五簇,分別浮在五芒星陣型的五個角上。被圍在中間的真人們也跟着散開,嚴陣以待,氣氛更加莊嚴肅穆,威壓隱約在這片山谷中滾動。
這是不知道哪位老祖宗留下的規矩,就像建樓開盤前先搞個風水儀式一樣,要開啓大前輩們留下的陣法洞府,也須得焚香沐浴淨衣正冠。還有人相信,這套流程走完後,能在陣法中開出些更好的寶貝。
這種說法雖然薛定諤了一些,但啾啾認同,她以前打遊戲抽卡前,也經常搞玄學。
“師弟,勞煩你開陣了。”
一切做完,掌門退開一步,沉聲道。
其餘人也退了一步,還直直杵在前面不動的人就顯得格外扎眼——是個頭戴小冠,留着稀稀疏疏山羊鬍的男人,也是所有人當中表情最不正經,看起來彷彿在打瞌睡的一個。
這人是誰?
不僅外門弟子,就連內門弟子都在互相交換眼色,滿臉茫然。這位師尊看起來不夠俊朗,些許潦草啊。
男人撩起眼皮,嘟噥了一聲,慢慢走向陣眼。從他的口型來看,啾啾很懷疑他說的是“煩死了”。
山谷愈發靜謐,只有瘴霧之上有渡鴉撲棱翅膀飛過,留下一陣“啊啊”的啼叫。
男人走到陣眼中間,俯下身。四周人全都屏住呼吸,等着即將到來的風雲異變,附近的執劍弟子們更是結好劍陣,防止靈氣變動時引來妖獸。
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
然而,男人手還沒碰到陣眼中的東西,就縮了回來,直起身,背影懶散。
“師弟?”掌門壓低了聲音,皺起眉,“可是出了什麼岔子?”
“岔子倒是沒有……”那男人嘀咕着,轉身環視了一圈,表情很像貧民窟裏的小混混,總是不耐煩想偷懶的,“那個叫什麼,棠……棠……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