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現在,啾啾見過鍾棘許多種戰鬥狀態。
他天生就有那種曠野之上靠戰鬥定輸贏的野性,所以他比其他許多人更享受戰鬥,大部分時候,鍾棘都是興奮的。
少數時候,是不太高興的。比如說殺柳緲和師姐的時候,他有種不耐煩的冷漠。
還有唯一一次,帶着困惑與煩惱的戰鬥,是幫啾啾突破築基期的那場對戰。
但現在,鍾棘與那些時候都不一樣,他是真的在生氣,以至於他沒有第一時間捏爆明皎的腦袋,而是擡起三根手指,咧開嘴,聲音裏細微的抖動,不知道是爲了即將到來的殺戮而狂歡,還是因爲鍾啾啾差點殞命而半瘋。
“我數到三,如果你沒能逃走的話——”
他慢慢擡起頭,將整張臉暴露出來,惡意笑着,瞳孔下血色的光極爲明亮,彷彿淬了毒的鋒刃。
“那就廢掉你的手。”
他鬆開明皎脖子,嘴角一扯,拖長了咬字:“一。”
明皎捂着脖子劇烈的咳嗽,臉上通紅,根本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有人擋住了他對鍾啾啾的攻擊,再然後,他腦袋陷入快要爆掉的憋脹中,窒息的痛苦讓他無法思考,只能從黑霧侵染的視野中,看到少年銳利的犬牙和細白的手指。
“二。”
明皎腦仁一跳。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卻直覺地感受到了不妙。
必須要逃走。他腳底一蹬,就要往外溜,卻又突然回憶起來,這是棠鵲的書簡空間,唯一的出路便是那臺丹爐,被他的劍氣絞碎了。
他逃無可逃。
“三。”
明皎只來得及捕捉到對方倏然擴大的笑意。接着,屋子裏再次響起成年男人尖利痛苦的慘叫。
痛!
好痛!
左手臂被人用最殘忍的方式廢掉,只能軟綿綿掛在身上,再也不能聽從指揮。明皎幾百年未曾體會過這種疼痛了。或者說,從未體會過。他腦袋裏有一團毛毛躁躁的光,驟然收縮又或是驟然膨脹,眼冒金星,恨不得滿地打滾。
卻還沒完。
少年再次在男人駭然震動的眼睛裏,擡起手指,那麼細長漂亮,卻彷彿來自地獄深處,浴血而出。
“這次,廢掉你右臂。”
“一。”
媽的。
這是個什麼怪物!
明皎以前關注過鍾棘。
這少年在門派中極負盛名,行事恣意,膽大妄爲,門中弟子都對他畏懼不已,敬而遠之。
但明皎對他的關注卻不是他善惡品性。
他的關注點在於,鍾棘有一副饞人的身體。
靈脈筋骨樣樣極佳,便是妙華挑中的昆鷲,在少年面前也不過如此。更何況他身體那般年輕姣好,結實卻不如成年人堅硬、還帶着點青澀柔軟的骨肉皮。還能在登仙路上,走很遠很遠。
以鍾棘這具身體的能力,要戰勝一個元嬰期修士,應該是沒問題的。但明皎沒想到,他甚至能輕易將自己這個化神期修士擺弄於股掌之間。
曾經的貪婪垂涎、對那具身體的瞭然豔羨,現在都變成了一句話——鍾棘,就他媽是個怪物。
“二。”
“……”
“三。”
“咔擦——”
這次斷掉的是明皎的右臂。少年囂張惡意的笑聲中,是男人恐懼的□□和哀求。
“別……求你……”
偏偏少年不準備放過他:“下次你想被廢掉哪兒?眼睛,耳朵還是嘴?”
那雙瑞鳳眼明亮至極,眼尾一抹紅像是能焚燬人的勇氣,鋪天蓋地捲來血雨腥風。
“腿給你留着,你不能逃跑,就沒有意思了。你自己說罷,想被我廢掉哪裏?”
鍾棘是真.氣得失了智。
他以前從來沒有折磨人的惡趣味,每次都很乾脆利落地殺了,可能對於他來說,帶着虐待意義的殺戮,或許還有些噁心。但現在他卻像一隻惡劣的貓,在黑暗中豎着雙瞳,玩弄面前垂死掙扎的老鼠。
明皎甚至痛到說起了“我錯了。”
說給啾啾聽的:“當時罰你受鞭刑,想讓你毀在討刑峽,我錯了,原諒我,原諒我,勸他,快勸……”
他聲音虛弱,是真的後悔了。
可與其說是爲了他曾經的不公而後悔,不如說是爲了當初沒料到鍾啾啾會爬起來,並將他逼入絕境而後悔。
啾啾抿住了脣。
鍾棘想怎麼發泄都可以,她寵着他,但現在不可以。
“鍾棘。”
少年應道:“呆在那邊,我現在想殺人,想得不得了。別過來。”
“……”
鍾棘的聲音其實是很乾淨清爽的那種,就算他發起脾氣,也並不厚重。但正是這樣,瘋起來也更駭人。
他爲了闖進這片空間而給他自己劃開的那道重傷還沒癒合,淌着血,靈氣狂亂。像是身處風暴的中心,要摧毀一切靠近的東西。
棠鵲不由自主地瑟縮。
卻看見她曾經的妹妹,曾經樣樣不如她的妹妹,根本不聽警告,跑去拉住那少年的手,全然無畏。
少年手猛地一攥,紅着眼睛,彷彿要咬穿她喉嚨。
“你就不怕被我折斷手腕?”
每一個字都叫人顫慄,深刻詮釋出什麼叫在老虎嘴邊拔毛。
啾啾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篤定道:“你不會。”
有句話她說錯了,鍾棘對事物的容忍度很低,對她的縱容度卻很高——不,不是這樣,他對她的縱容根本就沒有上限。無論她做什麼。
他又不是第一次威脅她。
啾啾知道他難受。
本來痛感就遠超常人,一身血淋淋的,殺欲厚重,還得不到滿足。於是拉起他的手,用臉頰蹭了蹭他滾燙的手心。
“你快點把他殺掉,讓我看看你的傷。”
她乖巧,卻冷漠,很普通地就吐出了殺人的詞。
明皎從翻來滾去的痛楚間,聽見了小姑娘的聲音,在滿眼燦白之下,朦朦朧朧瞥見那矮小的身影。和記憶中一樣不起眼,會輕而易舉被許多優秀的身影擋住。
看來,鍾啾啾沒準備放過他,哪怕他哀求她了。
“哈哈——哈——”明皎粗喘着,突然笑起來。
“我爲了不被人笑話,來殺鍾啾啾。而鍾啾啾……你以爲鍾啾啾又是個什麼好東西,在陰暗生黴的角落裏長大的,能是什麼好東西?”
鍾啾啾的心早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