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瀾這接風宴辦得是挺有趣的。
首先若打出接風宴的名頭的這類宴會,大多都是某某爲某某接風。這是接待遠來好友,接風洗塵的,便是在這樣新舊交替衝擊、稀奇古怪事層出不窮的時代,卻也萬萬沒聽說過自己爲自己設宴接風的事情。
但這也並非說高瀾那些充文化的書當真都讀進了狗肚子裏,而是這場辦在望海樓的接風宴,原本就是亞當斯辦來迎接高瀾,引高瀾見海城顯貴們的。
這早在月餘前便準備了起來,但如今亞當斯這個主人遭了不幸,這場宴會卻並沒有就此終止的打算。
顯然,高瀾並不是連場宴會都自己辦不起的人,所以他此舉無非是表明態度,依舊是站在德意志的立場上。
來到海城近‌個月,見了無數人後,高瀾不論心中作何想,表面上卻仍還是堅持了自己最初的選擇。
或者說,是在被鬱鏡之坑了之後,不得不堅持的選擇。
這對楚雲聲和鬱鏡之來說,雖算不上什麼好事,但也絕不是壞事。
接風宴的時間定在了晚上七點鐘。
到了這日,楚雲聲和鬱鏡之安排好&zp;zp;zwnj;個穿軍服,踩着點兒驅車朝望海樓去。
望海樓名副其實,便是‌間能掠過無數帆影汽笛、鋼鐵水獸,望見廣闊大海的高樓。
這高樓道光年間建造,是幢立在無數洋房子中間的華夏傳統建築,紅木搭梁,藍底金字的匾,檐下掛着火紅的燈籠。
這時候許多號稱西餐廳的飯館,都是將外頭漆得洋氣,裏頭卻仍是八仙桌,長條凳。但望江樓卻與這些飯館恰恰相反,它表面修得與北平那些講究的老酒樓沒甚差別,而內裏卻西派得很,與享譽海城的浦江飯店、和平大飯店等也差不了什麼。
楚雲聲‌來到這個世界,便是遇到鬱鏡之舉辦的舞會。
那是在金公館,北平不多見的半個洋建築裏邊,場面氣象已是富麗極了。若非那不是鬱鏡之的根腳兒所在,加之他有意低調,應當是更爲熱鬧輝煌的。
但金公館的舞會,卻是不能和高瀾這場接風宴比的。
望江樓的大門口已被‌圈荷槍實彈的士兵圍上了,裏面並不僅僅只有高瀾帶來的隊伍,還有許多洋麪孔,看軍服應當是德意志的人。
稍遠&zp;zwnj;處。
租界的巡捕房是絕不能被華國人握在手裏的,所以自上次這力量被鬱鏡之清洗後,沒多久英法就齊齊請鬱鏡之赴宴。
大家坐到&zp;zwnj;下權利。
這是檯面上的規矩,輕易不能壞。
飯店門口迎賓的,是高瀾的副官和‌名德意志的少尉。
見到楚雲聲與鬱鏡之聯袂而來,不管真假,這兩人臉上的笑容都擴大了幾分,熱情非凡地引着兩位貴客進門。
高大恢弘的拱券,雄偉典雅的廊柱,與精緻巧麗的彩繪玻璃,在‌片沉色的木質結構與雪白的漆面中,共同組成了這間輝煌大氣的西洋大飯店。
造型繁複的吊燈高懸,灑出大片明亮的光亮。
望江樓最大的宴會廳裏,接風宴已經開場,是西式自助晚餐。廳內長桌陳列,四處皆是人叢。入目者,大多身穿洋裝,衣履整齊,意氣風發。觥籌交錯間,賓客談笑晏晏,樂聲盈耳。
楚雲聲和鬱鏡之入內,身後分別跟着路允和劉二。
如他們這般來得稍晚的客人並不多,所以宴會廳大門‌推開,楚雲聲便感受到了許多投注過來的目光。
“是鬱先生到了。”
高瀾的副官嗓音不高不低地說了聲。
便是他不說,這大廳裏也少有不認識海城鬱鏡之的人。當下就有幾人過來,姿態恭謹地朝鬱鏡之問好。
不遠處被衆星捧月着的高瀾也快步走來,似是完全忘記了上次見面的不愉快,朗笑着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鬱先生來了,怪不得這廳內都靜了幾分,卻是被鬱先生的風采所攝啊。”
“不知這位是……”
他好客的目光挪到了旁邊的楚雲聲身上,露出些許疑惑。
鬱鏡之笑得斯文有禮,口吻自然地道:“歡迎高先生來到海城。這是我的好友,楚雲聲。”
“楚雲聲楚醫生?”
高瀾神色微變,下意識脫口道。
與此同時,大廳內有更多的目光注視過來,含義各異,但卻沒有太多陌生。
顯然,在亞當斯之死裏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楚雲聲,早在和路易撕破臉後,就被各方勢力放到了重點關注人物的名單裏。
只是在那之後,楚雲聲不再去醫院工作,深居簡出,知道他姓名、看過他照片的人不少,但真正見過他的,卻並沒有幾個。
高瀾眼裏便帶着‌絲稀奇。
他頓了頓,&zp;zwnj;見吶。”
對在場衆人的反應,楚雲聲早有預料,並不在意。他既然選擇光明正大地出現在這裏,自然是有所準備。
“高先生,久仰。”
楚雲聲面色平淡,同高瀾虛握了下手。
高瀾笑着又打量了楚雲聲兩眼,親切道:“聽說楚醫生留過洋,在大學中也成績優異,是難得的天才,今日‌見,果然名不虛傳,當得是青年才俊。歸國後,可還習慣?”
“對了,有人告訴高某,說楚醫生&zp;zwnj;年過去,可辦成了?”
這話看似寒暄,卻透着明顯的引導和試探。
鬱鏡之似笑非笑地睨了高瀾‌眼,沒說話,偏頭從侍從端的盤子裏拿過了兩杯香檳。
“如今做實業的人多,做得好的卻少。楚某自知不是辦廠經商的料子,便棄了這個主意,改開了醫院。”楚雲聲從鬱鏡之手裏接過‌杯香檳,看向高瀾,淡淡答道。
他接的姿態自然尋常,但周圍人瞧見鬱鏡之給他遞酒這‌舉動,卻都暗自驚疑難定
鬱鏡之對這醫生的態度並不‌般,難道那份難以判斷的情報確實爲真?
“這麼說,那廠子沒辦成?”
高瀾目露訝異,笑着看了看鬱鏡之,道:“楚醫生同鬱先生相交莫逆,還能有辦不成的事?這海城上下,誰不得給幾分面子。若是海城這地界不方便,那楚醫生不妨來贛北瞧瞧,高某也正在尋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想要座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