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四年正月底,太子府傳來一陣嘹亮的哭聲,劃破了黑夜的寂靜。
“生了,生了!”
屋內產婆如釋重負的歡喜聲傳了出來,一直候在外間的幾人精神一震,尤其是太子倉促的扔了手裏早涼透的茶杯,急匆匆幾步奔到屋門前,隔着房門激而發顫的發問,“生……了?”
“恭喜太子爺,賀喜太子爺,良娣娘娘給您生了個麟兒,母子均安!”
產婆報喜的聲音傳來後,外間好長時間沒聲音。
田喜偷偷往他們爺面上瞅去,卻見太子爺抖着脣急促的喘着,幾次嘴脣張張合合似什麼,又似發不出聲音來。
田喜不做聲的轉過臉給其他奴僕打了眼色,而後外間衆人齊刷刷的跪下恭賀道:“恭喜太子爺喜獲麟兒!”
晉滁回過神,深深吸口氣,而後大笑道:“賞,大賞!”
這時裏頭的門開啓,穩婆抱着襁褓出來,帶出裏頭未散的血腥氣。
晉滁面色微變,朝屋裏面邁了一步。
產婆慌忙將他攔住:“殿下不得,產房污穢,可莫衝撞了您。”
晉滁倏收盡面上所表情,陰冷的盯着那產婆,隱發作之意,這時田喜忙過來低聲道:“殿下,您這會去怕會帶了寒氣,對良娣娘娘也不好。”
晉滁這方遲疑的止了步。
“快將門闔上。”他不悅的吩咐,轉而又招來一旁候着的幾個太醫:“這回她受了大罪,身子骨怕是更虛了,你們商量着擬個方子,給她好生的補。”
那幾個太醫都是太醫署裏的婦科聖手,早在過完年後就被他給弄府裏候着,一直待她臨盆。
田喜見太子的目光轉向了那大紅色的襁褓,就笑問:“太子爺不抱抱小皇孫?”
晉滁望着那小小的一團,些意,胳膊剛僵硬的朝外伸了伸,手心就開始騰騰發汗。
“不必,我就看看。”他定了定神道。
深吸口氣後,他伸手將紅色綢布襁褓打開一角,繃緊了臉,定定的瞧着裏頭小小的人。
臉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在他生記憶裏,這是他頭一回見到這麼小的人。
他些稀奇,又些火熱。
這是他的兒,他與她的兒。
他目光灼灼的在小兒面上反覆逡巡,從眉眼到鼻脣,似找出他與她的痕跡。
穩婆前頭受了太子一記凜凜寒意的眼神,本來被嚇住不敢多言,可此時瞧太子爺滿臉慈愛的模樣,就又起了討好之意,忍不住想在太子爺跟前賣個好,遂道:“殿下您瞧瞧,小皇孫的模樣與您長得一樣,一看就是龍子鳳孫呢。”
話音一落,穩婆驚見面前那驚人之姿的太子爺,其面上的笑意竟慢慢收了起來,低眸望向那小皇孫的目光似隱不甘,上下反覆的審視。
穩婆不知錯什麼,心頭咯噔一聲,兩片嘴脣死死抿住,這回真如閉了嘴的蚌殼一般不敢再輕易開口了。
周圍的氣氛一時間些沉悶,就連前頭在屋內哭聲嘹亮的小皇孫,這會功夫竟也不哭不鬧了。
田喜朝那穩婆方向狠瞪了眼,穩婆瑟縮了下,脊背愈發躬了起來。
“小皇孫與殿下長得還真是像呢。”田喜朝襁褓處挨近了些,小心翼翼打量了會,又道:“唯獨這眉毛,與殿下的不像,卻是像極了良娣娘娘。”
晉滁的目光倏盯上小兒略微淺淡的眉毛,“是嗎?”
田喜點頭:“奴瞧着像,而且這額頭這臉龐,也多少像良娣娘娘。不過初生兒面色紅皺,如今看不大出來,待養上些時日,就肯定會像了。”
小皇孫的眉毛淺淡,不似太子的長眉鋒利濃烈。晉滁反覆在那兩道眉處打量,終於他硬邦邦的面上又再次掛起了笑容來。
田喜見了,暗鬆了口氣。
這一夜的京城,多少戶人家未眠,待到各家探子回稟,太子府的人滿臉喜氣的趕到宮門口候着,就等翌日開宮門入宮報喜,各家又是幾番思量。
翌日,得知了太子府喜訊的京城世家大戶,無不令人驅趕着馬車,排着長隊的到太子府上送賀禮道喜。
路上官員偶遇去往太子府方向的林侯爺,無不紛紛給他讓路,不管心頭如何想,面上皆是掛着真心實意的笑給他道賀。
“諸位客氣了,都是太子爺厚愛。”林侯爺謙虛的回覆,可那坦然接收衆人恭賀的姿態,也讓旁人看的明,長平侯府是該換陣營,投靠太子。
想想也是,他家嫡三女如今受太子爺盛寵,如今又誕下皇長孫,大好前程就在眼前,哪裏肯再走皇后那條看不見前程的路?
即便換作他們,也是會選擇與決裂的嫡女重修舊好。臉面算什麼,錦繡前程家族利益最是緊。
聖上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在早膳,他素來喜歡食大魚大肉,就是早膳也是如此,可今個在聽到這個喜訊時,見到滿桌的魚肉卻頓時沒了胃口。
扔了碗筷,他擦了擦嘴角,而後伸手道:“拿過來。”
報喜的奴小心翼翼的將那奏表雙手呈遞了過去。
聖上翻開來看,奏表裏除了詳細奏了小皇孫誕生的時辰,斤兩,以及模樣外,還着重奏了良娣林氏產子的不易,請求額外晉封其爲側妃。
“側妃?皇長孫的生母,這位份倒也不爲過。”聖上不冷不熱道。
王壽的目光打那奏表一掃而過,皺了皺眉,而後默不作聲的依舊低着頭。
聖上在那側妃兩字再次看了眼,重重將奏表闔上,而後拿起碗筷繼續喫飯。
王壽愈發將頭垂的很低,呼吸都放輕。
二月初一這日,太子府外車水馬龍,京城裏數得上號的
權貴家族大半數都給太子送了賀禮,直至過了晌午,還人排着隊的前來恭賀。
待這日過了,終於人察覺出不對來了,爲宮裏異常平靜,從聖上到皇后至宮妃,沒人向宮外的太子府送出任何的賞賜。
這是極其反常的。
不少權貴大臣心頭驚疑,聖上這態度,是對太子,還是對皇長孫?
太子對此沒置喙什麼,只是兩目愈發幽暗,立在殿門外沉沉望着金鑾殿的方向,一直待到了宮裏頭下鑰的時。
肩膀一重,厚實的鶴氅披在了他身上。
“殿下,外頭冷,莫着涼了。”
田喜邊給他披着鶴氅,邊憂心道。
主子的事他一奴也不過問,可他心裏頭卻是對聖上不滿的,聖上弄這一出不止狠狠打了太子爺的臉面,也着實傷了太子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