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染紅半邊天空。這數萬人的修羅場,在短短片刻又經歷了一次鮮血的洗禮。
女子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牀上只有她一人,外面腳步聲嘈雜紛亂,似是大軍正在撤退。她撐着身子想坐起來,下體劇痛難忍,骨架像是散了一般。體內有一股灼熱的氣流在周身流竄,給了她支撐的力量,那是宗政無憂留給她的內力,可卻不見了他。
她低頭看了眼被撕裂的無法蔽體的殘破衣裳,看着身下尚未凝結的鮮紅,眼光竟是如此的冷漠,像是含了一塊冰。
擡眼,透過羅幔的視線,帶着赤紅的朦朧隱約,宗政無憂的人一個不剩,而那些正在撤退的將士不斷掉頭朝她的方向望過來,那些人一定在想,這個女人經過這樣的折磨還能不能活着?如果活着,這樣的女人以後又將如何活下去?
她漠然的目光掃過那些將士,停留在帳外那卓然挺立被一衆大臣包圍着的男人,儼然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有人諂笑:“大將軍好計謀,真是令下官佩服得五體投地!”
另一人道:“想不到離王那樣狂傲自負的人,竟然是個癡情種!”
“將軍和離王,到底還是將軍更勝一籌啊!”
女子聞聲冷笑,果然勝者爲王敗者寇,整個臨天國,再也沒人是他衛國大將軍的對手。看傅籌笑得多麼開心,昂着頭高高在上,甚是得意。
又有人道:“人人都說離王睿智,這一回,離王千算萬算,怎麼也算不到大將軍會用自己的夫人佈下這個精妙的局,等着他來跳……”
“誰說她是本將的夫人?”傅籌開口,“你們以爲……這裏面的女人,真的是本將的夫人?”
衆人奇怪,“怎麼?不是嗎?莫非……裏面的人,是大將軍找人假扮的?哈哈,枉離王聰明一世,竟也有被矇蔽的時候!”
衆人皆笑,唯楊惟楊大人輕嘆搖頭,傅籌淡淡看了楊惟一眼,沒做聲。
帳外仍是歡聲笑語,帳內女子眸光凜冽,無聲冷笑,纖細的手指緩緩抓緊了面前的紅帳,猛力一拽,紅光剝裂,她纖手一揚,將那被撕裂的紅帛裹住她傷痕累累的身子,血一樣的顏色,襯得她褪去烏黑的長髮,更是一片刺目驚心的慘白。
楠木牀架經不住力道,瞬間往一側坍塌,轟隆聲巨響,驚動了廣場內尚未撤盡的那些人。他們回頭望了過來,立刻震驚地張大嘴巴,同時頓住了腳步。
那些官員們亦是回頭去望,只一眼便驚詫失聲,像是見鬼一樣地叫道:“她、她、她……”
傅籌似是這纔想起身後還有一個不知是死是活的女人,但他卻連頭也懶得回。
這時,宣德殿廣場門口飛奔過來三個人,一個是看守清謐園的侍衛,另兩人分別是蕭煞和項影。
傅籌皺眉道:“你不守着清謐園,跑進宮來做什麼?”
那侍衛忙道:“啓稟將軍,夫人出府已有三個多時辰,屬下是來請示將軍,用不用去天宇行宮接人?”
傅籌眼光一變,急聲斥道:“夫人出府了?誰讓她出的府?你們怎麼守的園子?”
那侍衛一驚,愣道:“不是將軍讓常侍衛帶夫人去天宇行宮探望啓雲帝嗎?”
傅籌心底猛地一沉,雙眉皺得死緊,就在此時,蕭煞和項影的目光同時落在前方不遠處彷彿遺世獨立的女子身上,那滿頭如雪的髮絲令他們幾乎以爲自己看花了眼,大驚失色,平日裏的沉穩鎮定皆不翼而飛,失聲叫道:“主子!!!您,您怎麼會在這裏?您的……頭髮……”
傅籌面色大變,怎麼連蕭煞也分不出真假?他掀了眼皮,緩緩回過頭去,當視線觸及那滿頭銀髮散發着一身冷冽氣息的女子,他胸腔巨震,曈孔驀然一張,忽覺手腳冰涼,如墮地獄冰窟。
這冰冷刺骨的眼神,這譏誚嘲弄的嘴角,這薄涼帶諷的冷笑……
是那個女子特有的表情!
腦子裏嗡的一聲響,他想也沒想,便直覺地朝她飛掠過去,一雙手急切地朝她下巴底下摸去,再精細的人皮面具也都有貼合的痕跡,可是,她那裏,什麼都沒有。
沒有面具,沒有僞裝的痕跡。
不是痕香!
傅籌身軀巨震,整個人如遭雷擊。
“容樂!?怎麼……怎麼會是你?”難以置信的驚呼,帶着驚惶的顫抖脫口而出,一向深沉莫測的男子,此刻心如凌遲般的絕望。
漫夭擡眼,淡淡地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仿若無物般的空洞眼神卻又帶着發自內心的冰冷和仇恨,令人望之驚顫。女子緩緩擡起纖細蒼白的手,一根一根,用力掰開他抓住她肩膀有如鐵鉗一般的青白手指,微微冷笑,竟發現笑出了聲,原來她已經可以開口講話了,那啞毒的量下的是正正好。
傅籌望着她冰冷的笑容,心頭大慌,改爲抓她的手,死命的不肯鬆開,生怕鬆開她就會從他的生命裏永遠消失,這一意識,令他控制不住的顫抖。
“放開。”女子冷冷開口,被啞毒侵蝕過的嗓音嘶啞暗沉,她遽然笑道:“事到如今,別再來跟我表現你的悲痛,我,再不會信。傅籌!此生你我,不共戴天!”
冷冽的笑容,決絕如冰,她一字一頓,堅定無比。聽得傅籌踉蹌退後,心如刀割。
“不!容樂……”
再無法自欺欺人,告訴自己她不是她。
力氣陡然被抽盡,傅籌幾欲跌坐在地,被一名官員扶住。堪堪站穩,他呆呆望着前方女子慘無血色的面龐、冰冷無情的雙眼以及凝着血色長線的薄涼嘴角,還有那……滿頭白髮……
不能相信那被他所害痛至白頭的女子,竟然……竟然是他心愛之人!
“爲什麼……會是你?”心碎欲裂,他喃喃自語,依舊不能相信這樣殘酷的事實。
他竟然親手毀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是誰害他?到底是誰?
之前,她也想問問他……爲什麼?爲什麼在她百般防備過後終於肯相信他一次的時候用這樣殘酷無情的方式狠狠背棄她?
啞毒、媚毒、刻骨銘心的羞辱、生不如死的折磨……
啓雲帝容齊、衛國大將軍傅籌,從此就是她的敵人,不共戴天。
地上有一柄斷劍,沒有劍柄,只有鋒利的劍身,劍身上有乾涸的血跡,那是宗政無憂的血。她看了一眼,緩緩蹲下身去,將那斷劍握在手心裏,正好是宗政無憂握過的位置。鋒利的劍刃沒入嬌嫩的掌心,她一點都不覺得疼,只是麻木。
將劍尖緩緩抵上對面男人的心口,她面無表情,緩緩問道:“還要我的真心嗎?告訴我,你的真心……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