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老夫人蔣氏臉色有些不太對勁兒，謝婉君一仰首，以爲是被架子遮去了陽光纔會這般。
“祖母，怎麼了？”她剛從架子上抽下一個看着發黴的盒子，卻被蔣氏一把奪了過去，不免心頭一驚。
蔣氏眼底卻也是一閃而過，被盒子格擋着，謝婉君並沒有看出。
“沒事，祖母覺得，既然最貴重的都沒有什麼問題，其他的，還是讓管家過來查查就是了。”蔣氏繡花鞋一別，手已然將盒子擺置回了架子上，“你也算是府中嫡女，當下又管後院中饋大權，每件事情都自己做，還不得累趴下了！”
謝婉君狐疑地瞥了她一眼，總覺得那關切的口吻裏帶着絲絲的威脅。
看到蔣氏臉皮的褶皺被陰霾給填滿，謝婉君擦了擦衣襬，站了起來。
“祖母說得也對，天氣涼了，婉君該將心思放在府裏的棉衣上了！”謝婉君將情緒隱藏了下去，說起話來倒也輕快。方纔砸碎了一個裝了腐爛東西的盒子，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酸臭味兒。
蔣氏扯出帕子在鼻尖搖了搖，將那惱人的氣味盡數散去：“不過，這個盒子裏裝的是什麼東西，祖母一定會好好質問謝三！這個謝三，整天不知道在搞什麼！”
謝婉君垂首間已然將眉眼冷了下來，柔軟的小手卻上前將蔣氏給扶了住：“祖母，這種小事，還是交給婉君吧！”
謝婉君現在雖是發現蔣氏在故意袒護柳絮與謝三，可是，方纔的她，聽聞藥材起了黴不也這樣緊張？
自己到底是哪裏出了錯纔會讓她將心思轉變得那麼快？
如刀般尖銳的目光淺淺地勾了一下蔣氏的臉龐，謝婉君嘴角還抿着一抹嚴肅，似是真的要將謝三給好好處置一番。果真，蔣氏一聽她這樣說，隨口道：“唉，不過這謝三家中倒也是不太安穩，聽說前些日子，他兒子溺水斃命，就算他犯了錯，也不能處置得過了頭，不然會讓府中的下人寒心！”
前些日子？
謝婉君記得，那是去年大暑的事情了。
“是。”恭敬地應答一聲，謝婉君明白，這一計自個兒怕是敗了，這個蔣氏，根本就沒有自己所想得那麼簡單。
不過也好，她與蔣氏之間，本就沒有什麼，自個兒服一次軟，也許能增加在蔣氏心中對柳絮的不滿。
見她們從庫房走出，跪在原地許久的謝三一下子迎了上去，雙膝都有些麻了，步子倒也踉蹌了幾分。
“謝三啊，庫房裏有些髒亂！如果你不能保證藥材安穩，我就得讓藥廬的人自己保管了！”蔣氏狠狠睨了他一眼，卻對懲罰絕口不提，謝三倒也識趣，拼命地點頭哈腰，這纔將這兩尊大佛給送走。
黃鶯跟隨在一旁，總覺得氣氛有些僵硬。
“老夫人，之前二小姐在外邊看中了一匹蘇錦，花式美得緊，當時她還說要買了送給您呢！”黃鶯腆着笑意，小心翼翼地與丫鬟巧雙一道走着。巧雙倒是不言不語，就管跟着，即便黃鶯開口，她也沒有資格應答。
“婉君有心了！”蔣氏聽此輕輕拍了一下謝婉君的小手，似是在倏忽間將繃緊的心絃給鬆了開。
謝婉君明顯地聽到一聲鬆氣，臉上的肉僵了僵，卻不露聲色。
將蔣氏送回福壽院，謝婉君又提到了那一匹蘇錦，說是明個兒出府看看城中
一些鋪子情況，再一併給蔣氏買回來。蔣氏緘默不言，既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直到她剛要走出福壽院門，巧雙才匆匆跟了出來：“二小姐，老夫人讓你明日小心些，既然要買東西，巧雙到時候一起過去！”
巧雙咧脣笑着，看似沒有什麼問題，謝婉君暗笑一聲，仍舊恭謹地應了下來。
蔣氏這還是不放心她，唯恐她一人獨大啊！
佛堂別間，幽幽檀香在鼻尖縈繞着，蔣氏卻怎麼都定不下心思，重新串起來的佛珠彷彿不順手一樣，不斷地卡在雙指之間。
終是急躁地將佛珠一把拍在桌案上，候在一邊的王媽立馬替她揉起了肩膀。
“老夫人，還在爲二小姐擅自打藥材主意不悅呢！”
話語之中並沒有疑問，即便蔣氏對此什麼都沒有提過，王媽仍舊可以說是篤定至極。
“她這個女娃娃也真是的，得了幾天勢就這樣放肆！難不成，還想把肚子裏有了孩子的柳絮給趕出府？”蔣氏雙眉挑得很高，暗紅色的脣不斷地上下碰着。
隨即，沒等王媽的攙扶，她一下就從蒲團上竄起了身子。
“你覺得，這個謝婉君怎麼樣？”
王媽一聽話鋒折到了自個兒身上，不禁擡起佈滿皺紋的手輕輕撫了撫鼻子。半晌兒纔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二小姐倒也是個聰明人，可老奴總覺得，她以前的唯唯諾諾不是裝的，應當是經歷了某一件事情幡然醒悟身邊的爾虞我詐！”
“嗯？”
一句話一下點中了蔣氏的心口，可蔣氏同樣沒有明確回覆。
王媽思量了好一陣子，腦海當中終於尋回了當初文笑與男人在謝婉君房間裏私通的事情，簡單地把事情敘述一番，即便沒有摻雜任何的情感束縛，可蔣氏也聽明白了她的話。
以前的蔣氏也沒有管過這些東西，一心向佛，只要柳絮乖乖聽話，她便任由她管理着後院。直到月棠院與紫蘿院的爭端不斷從暗到明，她才從岸的另一邊渡了過來，承擔起了二人之間的對錯界定問題。
每一次，她又不停地設法從兩個人的設計當中脫身，就那麼幾件事情，已經累得身心俱疲。
“老夫人，看來當初柳姨娘是真的想要將二小姐的名聲給……”王媽話到此處戛然而止，本以爲蔣氏該明白柳絮的心思，卻見蔣氏狠狠剜了她一眼。
“這種事情，以後不要說了！”蔣氏當即喝了一句，想到方纔如果不是自己故意將盒子朝謝婉君砸了過去，也許她還真的能夠找出藥材的問題。
那牽扯出來的，可不就僅僅是柳絮背地裏偷賣藥材的問題了。
“以前用府裏的藥材煎的藥，你都處理得毫無紕漏嗎？”
“老夫人，是啊，對於這件事情，老奴不敢怠慢。”王媽剛恭謹行禮，腦袋瓜一轉，突然明白了蔣氏的意思，“老夫人，你這是要將柳姨娘的事情抖露出來了？”
是的，蔣氏從一開始就明白柳絮的貪財，不過是礙着柳絮的能力與謝府的安定而已。但柳絮居然想要坑害自個兒的嫡孫女，這可就……
這樣一想，謝婉君挑起事端倒也是無可厚非之事！
自己的腦袋，終歸還是因爲年邁而鏽跡斑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