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將軍……林將軍……”嘉敏有些恍惚,若不是香柔提起,她幾乎就以爲自己與他再也沒有交集……她恍然一笑,“烏崇山地勢極高,極爲險峻,林將軍冒風雪帶我前來,倒是難得了他的心意……”
“林將軍本領高強,這點難處對他算什麼?”
“他現在在哪裏?……”
“他……他在……”香柔猶猶豫豫着,掩飾着給嘉敏蓋好被子,“小姐先別問他,照顧好自己纔是要緊之事。”
香柔越是掩飾,周嘉敏越覺得蹊蹺,她不顧香柔的勸阻,從牀上起身,跌跌撞撞地奔向外間。
小茅廬外清風徐徐,積雪滿山,陡峭的階石通往瓊臺玉宇般的樓觀之上,周嘉敏被清風吹得清醒,她推入了樓觀的大門,來到一處僻靜的房間中。
在推開房門的一剎那,她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快要跳了出來。
房中的牀榻上躺着不是林將軍又是誰呢?
“林大哥!”她踉蹌地奔入到林仁肇身邊,可看到的卻是讓她心碎的一幕,昔日林大哥濃密烏黑的頭髮已經變得蒼蒼白髮,昔日他雄健英挺的身姿已經是猶如紙片一樣單薄。
他的肌膚起了褶皺,較她兩年前看到他,已是蒼老了十多歲。
如今的他是一個又老又憔悴的男子,何曾還有當年孔武威猛的氣勢?又何曾還有他當年的英俊偉岸?
他是將軍啊!是讓整個北國雄獅聞志喪膽的將軍啊!他是威風凜凜的虎豹,而不是現在氣竭形枯的病夫!
周嘉敏心中一酸,淚水便涌了出來,香柔推門進來,見到這一切,也只是以袖拭淚,默默無言。
“到底發生了什麼?”
沒有人來回答嘉敏的話,林仁肇虛弱地睜開了眼,看到小媳婦一個活生生的大人,釋然一笑,露出了白白的虎牙,他掙扎了兩下,卻虛弱得不能動彈。
小道士進來送藥,見此情景,嘆一口氣道:“姑娘是福澤庇佑的人,這位居士也是福澤庇佑的人,若是尋常人根本就承受不住噬心丸,早就一命歸天了,唯有居士這樣體健魄強的人扛得住。”
“噬心丸?什麼噬心丸?”周嘉敏茫然不解。
小道士道:“姑娘中了摩羅毒,唯有以噬心丸以毒攻毒,姑娘的毒才能解,可是姑娘送來時已經氣息奄奄,又哪裏能禁得住噬心丸的毒效呢!那噬心丸需要淬毒之後方能給姑娘服下,偏偏噬心丸淬毒時會吞噬人的精氣……”
小道士還要繼續說下去,林仁肇蒼白着臉色,喝道:“哪來的多嘴舌!再多嘴,本小爺把你舌頭割了!”
林仁肇雖聲音虛弱,可氣勢還在。
小道被嚇得噤聲,不敢說了,嘉敏問道:“所以,林將軍就以身淬毒?”就算小道士不再說什麼,她也已經明白一切。
林仁肇嘻嘻笑道:“小媳婦,打聽那麼多做什麼?”
周嘉敏早已是淚如雨下,看着蒼白虛弱的林大哥,心頭似有千言萬語,只是說不出來,只是說不出……
在她命懸一線的時刻,林虎子爲她
吃盡了多大的苦頭,又經受了怎樣的挫骨揚灰般的噬心磨礪?她竟是毫不知情……她一介弱小女子,有何德何能讓他爲自己付出這麼多?
“小媳婦……讓相公看看,你是不是全都好了?”林虎子依舊是笑嘻嘻地,扯着周嘉敏的衣襟,想要離她更近些。
周嘉敏難爲情地別過了臉,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千般滋味在她心中亂麻似地攪,問道:“林大哥爲什麼要救我?”
“傻媳婦,什麼林大哥林大哥的,叫得多難聽啊!該改口叫相公了!”
“你!”周嘉敏又是氣又是感動,一時竟無話可說。
“你是我的小媳婦嘛,我不救你還有誰救?”林仁肇柔聲說着,輕輕地替她拭去眼淚,柔聲道:“好了,多大的事情,看你哭得像個小花貓,多難看吶!你是我的小媳婦,以後只准對相公笑,不準對相公哭!知道麼?”
他說着,無盡寵憐地凝視着她。
“誰是你的媳婦了!”周嘉敏猝然起身,掙脫了林仁肇目光的牽絆,而耳畔間,卻是難爲情的羞赧之色。
“喲!又反悔了是不是?現在可沒得你討價還價的時候了,你可是答應過我,等你從宮中出來後,就讓我將你迎娶回去!”
周嘉敏想了想,怎麼也想不起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什麼時候她許過這樣的諾言了?
她只記得往日裏她被強嫁李從善之時,被他搶了親,後來她就入了宮,時間一晃,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可唯獨不變的是林大哥的這份真情。
林仁肇見她猶豫,不樂意地嚷嚷道:“怎麼?有閩國第一美男子做相公,你還有什麼不樂意的?!你相公英武挺拔,有情有義,世上多少好女兒都想嫁給我!我可是讓你撿了個大便宜呢!”
林仁肇渾然不知自己如今的相貌已經大變。
若是以前,周嘉敏會擠眉弄眼地諷刺兩句,可是現在看着他已然花白的眉毛,她卻連嘴角的一抹翩躚笑意也牽扯不出了。
這個世上任誰對她欺凌殘害,任世人對她冷漠如冰,還有林大哥給了她一份炙熱的溫暖。
可是,她的心早就在自己被拘禁掖庭獄時,就已然千瘡百孔了。
她給不了林大哥想要的,至少,現在是。
她勉強笑了一笑:“林大哥自然是天下第一好漢,只是婚姻大事,豈能倉促決定?這一切也要等林大哥好好養好了身子再說。”
林仁肇大喜:“好!過不久!我要風風光光地將小媳婦迎娶家門!我要擺十里宴席,請帳中兄弟們大喫大喝三天!”他端過了桌上的藥,一飲而盡。
在山頂道觀的日子清淨,無人攪擾,嘉敏很快就恢復了身體,林仁肇元氣大傷,還需要好好將息,嘉敏感念他,親自烹藥煮茶,細細照拂於他。
在風和氣清之時,兩人雙雙登臨道觀雲樓,眺望仙境雲海,似是忘了世俗是爲何物。
只是有一件事,周嘉敏千般交代香柔,萬萬不可將銅鏡之類的東西留在房內,至於洗臉梳頭,則是周嘉敏爲林仁肇親力親爲,每每此時,林仁肇都癡癡地凝望着身側的周嘉敏,笑得像是個傻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