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皎皎月夜,嘉敏閒來煮茶,不再用金銀之器,而是取竹器,那煮茶之水也並非是宮中御製之水,而是蓬萊洲上小荷冰露之水,至於茶葉,可嘆可嘆宮中上貢的驚絕奇茶不少,可無論哪一種都不對味,嘉敏略一品嚐之後,舌尖瀠繞的感觸總不對味,她惋惜輕嘆一聲,只得將茶水倒掉。
或許,她也有點想念在瓦官寺中與曹仲玄對飲時的滋味。
倒是一旁的元英奇怪道:“這麼貴重的茶,娘娘倒掉了多可惜啊”
元英端起茶杯,咕噥咕噥地全喝掉,又將茶葉全嚼了,說道:“真的好香,好像還有一點點甜味。”
阿茂正在對壘太湖石景,滿頭大漢,起身擦了擦汗珠,奚落道:“你懂什麼你那分明就是牛飲。這品茶是最雅之事,只有心性相通的知音才能共同品出茶中的甘妙之味”
元英不服:“誰說我和娘娘就不是知音了娘娘的心事我可是最明瞭不過的”
兩人正鬧着,荊門傳來輕輕的叩門聲,元英開了門,卻是黃保儀。
保儀素日裝扮簡素,今日格外清簡,一身淺灰的長衫利落飄逸,而滿頭的髮絲亦如男子那樣只簡簡單單地挽了一個髻,月藍色的髮帶隨風飄飄,更增添她的幽蘭氣質。
好一個清爽的男兒裝扮,猶似一個不羈的詩僧。
阿茂附在元英的耳畔,悄聲道:“這不,知音已到了。”
元英忿忿,一腳踩在阿茂的腳上,痛得他嗷嗷叫出聲。
嘉敏打量着黃保儀這副模樣兒,打趣道:“半夜招僧至,孤吟對月烹。”
黃保儀回道:“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
嘉敏笑道:“若是保儀再雅一些,便是羽化成僧成仙了。又豈是我這等俗人能攀得上的”
保儀不以爲意地翩然一笑,道:“苦多愁續,憂思難忘。譬如朝露,人生幾何也只有煮茶之道方可解憂了。”
“前兒個是杜康的妙處,今兒個又是茶中之僧了。”
“詩情茶助爽,藥力酒能宣。茶與酒,各有各的妙處,各有各的意趣。譬如今夕,只可品茗。”保儀坐定,說道,“只可惜,臣妾並不懂茶,想要品茗時,也只能從娘娘這裏討要一點現成的。”
嘉敏傷懷道:“宮中的茶都是上貢的御製之茶,雖是世間少有的精品,卻多了富貴精奢之氣,本宮飲之,尚且覺得膩味,又怎堪保儀你這樣的人物品茗”
保儀道:“只是羨煞了那些山林野逸之人,可在高山、雲海、松濤、風聲、瀑溪之間煮茶論語,可聞鳥語,可嗅花香。若有一日,嬪妾只願隱於山川野廬之中,就算是粗茶也能品味到清逸絕絕的滋味了。”
嘉敏悵然,那何嘗不是她所向往之事呢身處粉牆黛壁,卻每每嚮往江湖之遠。
繁花錦繡,終究不如返璞歸真。
這時,荊門處有個宮女探頭探腦,嘉敏眼尖,呵斥道:“是誰在那裏”
那宮女端着一盤衣物磨磨蹭蹭地走了上來,原來是尚衣院的女官,女官稟道:“國後孃娘吩咐下來,奴婢不敢懈怠,奴婢們院日夜趕工,終於趕製出了襁褓,請娘娘過目。”
保儀略略有些詫異道:“娘娘這是爲窅妃腹中孩子準備襁褓麼”
嘉敏無可奈何道:“身爲國母,本宮也不過是按例行事。給有孕的嬪妃準備好小兒的所用之物,亦是本宮之職。”
她對那女官道:“上前來,讓本宮看看。”
女官上前一步,嘉敏抖開了那件小小的襁褓,嘆道:“做得真可愛,真好看。”見到這件襁褓,她的笑容是由衷的,窅妃固然可恨,可於孩子又有何辜
她亦有憾意,若是她的腹中也有了鮮活的生命,她也會如此歡欣吧
女官笑道:“謝娘娘,這是採用的江南織造坊最新的繡織之法,絕對不會傷害小兒嬌嫩的肌膚。”
嘉敏甚爲滿意:“拿去給窅妃吧。”
保儀道:“且慢。”
女官站住,黃保儀從木盤中拿起襁褓,在燭光明亮處仔細翻檢查看,如此並未發覺任何異樣,她又拔下頭上的銀簪,在襁褓中一一試着。
嘉敏有些疑惑:“保儀這是在做什麼”
黃保儀的眸光中別有深意:“娘娘別忘了,這可是窅妃之子要用的東西,若是娘娘再像往年一樣被人以栽贓計陷害,豈不是吃了大虧窅妃想要的,可絕對不是讓娘娘遷出柔儀殿這麼簡單,而嬪妾,只不過是幫娘娘檢驗一下這襁褓中是否被人動了手腳。”
嘉敏悚然心驚,是自己大意了,如今窅妃盛寵,如果她想要置自己於死地,必然會步步爲營。
黃保儀仔細試探之後,銀簪並沒有變色,她長舒一氣:“幸而,這襁褓是乾淨的。”她放下銀簪,對那女官命道:“送給窅妃吧”
那女官長吁一氣,忙轉身離開。
可是嘉敏起了疑心,適才黃保儀檢驗襁褓之時,這女官頗爲緊張,睫毛慌亂得不停地眨,這樣的細節落入了嘉敏的眼中,自然不會放過。
嘉敏喝道:“站住”
女官站住之後,神情大爲不自然,見女官如此反應,嘉敏心中的困惑更加確定,她用簪子勾住了襁褓的絨線,刺啦一聲尖銳的聲音,襁褓被撕開了。
保儀盯着那裂口,驚詫道:“線中有線”
果不其然,襁褓的絨線被扯開後,絨線中還有一根線,黃保儀上前幾步輕輕地摩挲,手指頭傳來一陣的刺痛,竟被裏面的那根線刮破了肌膚,一滴紅血迅速染紅了指尖。
保儀冷笑道:“金蠶絲線這裏面的金蠶絲線根本就是殺人的武器若是小皇子穿上了此襁褓,會活活被絲線割破喉嚨而死”
嘉敏冷冷地問向那女官:“本宮知道你定然沒有這個膽子去害窅妃的孩子,說是誰讓你在衣服中動了手腳”
女官見事情敗露,自知再無活路,眼珠子轉了一轉,突然捉住襁褓上的銀簪,狠狠地扎向自己的心窩。
元英和阿茂去制止,終究晚了一步,那女官已經倒在了血泊之中。
保儀輕嗤一聲:“窅娘的一招苦肉計”
嘉敏說道:“不錯,正是窅妃的苦肉計,如今她的一切起居飲食的用度都是從本宮這裏的管照,襁褓若有問題,自然是本宮的失察之職了。”
元英咬牙憤憤道:“窅妃居心可惡只可惜這女官死無對證,若不然,正好可以在國主面前還國後孃娘一個公道”
嘉敏命道:“重新去尚衣院取一套完好的襁褓,這一次,本宮要親自送到柔儀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