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混亂了一夜的朱雀城依舊處於失序之中。
外城的大路上,因爲看得清路了,惶恐了一夜的普通百姓也加入了離城的大隊伍。
他們這些人跟那些架着馬車走在大路中央的人不同,那些富貴門庭大多把家安在了朱雀城,雖然同爲逃難,但在準備了一夜之後,看起來更像是攜帶奴僕的一次秋遊。
而這些面色悽惶的普通人,肩挑背扛,拖家帶口,幾乎算是把家帶在了身上。
亂世就是如此,會把一個地方的華美和貧瘠同時呈現出來,就像是袍子上的蝨子一樣惹眼。
這些普通人或許在曾經做過關於朱雀城的夢,他們會在這座城裏面有一個家,從此子孫後代安居樂業,把根就紮在這裏。
遺憾的是,來這裏討生活的他們,如今都快活不下去了,他們就像是秋天野地裏乾癟的蒲公英,被朔風一吹,便漫無目的地飄向了遠方。
他們即使對朱雀城還有留念,爲了活下去,他們也只能低着頭跟隨着人潮,去往人生之中下一個驛站。
何時會是個頭呢?
也許就是下一個地方,也許是到死才駐腳。
有一行四人擦着人流逆行,明明是極其惹眼的行爲,卻沒有引來一道打量的目光。
古元斜眼看着古慈懷裏凸起的位置,有些鬱悶:“用得着這麼謹慎嗎?我們是來殺人的,說不定馬上就遇到名單上的人了。”
古慈懷裏揣着一件遮掩氣息的法寶,雖然幾人直到現在都還沒有進入朱雀城,但法寶卻早就被催動了。現在就算朱雀城內真有化凡高手,只要他們幾人不主動出手,對方也很難捕捉到他們的氣息。
古慈搖頭道:“雖然早晚都會暴露,但此時是我們在暗,有時候看起來毫不起眼的主動,卻能改變最後的結果。”
古元嘁了一聲。
古慈眉頭一凝:“如果確定了城內有化凡的存在,我們立刻離開,絕不可以試探。”
古慈說話時一直看着古元,告誡之意已經非常明顯。
古元挑了挑眉,無可奈何地說道:“知道了,但如果證明是你們想多了,那等會兒我打架事就別來煩我。”
古慈這些活了一百多歲的老傢伙真就越活越膽小,一旦進入任務裝填,謹慎程度堪稱變態。
古天恐怕就是算準了他的性子,纔會找這麼兩個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贏的老傢伙跟在他身邊,要按照他的性子來,他現在很可能已經坐在城主府那把椅子上喫早餐了。
古元想起這些,就想找人好好打一架,捏了捏拳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跟在古言身邊的白芷。
白芷感受到古元壓抑着戾氣的目光,低下了頭,也不知道那個名單上的“木青”和她知道的木青公子是不是同一個人,如果是的話,她又該做什麼去才能幫到木青公子呢?
古元的視線從白芷身上收回時,微微一愣,停在古言身上,“怎麼了?”
古慈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看了過去。
古言從那一次在峯頂推衍過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古言擡起臉,眯眼看向人流,“這座城內的力量太混亂,太污濁,前路早已經混沌不明。”
幾人齊齊默然,隨着越來越接近朱雀城,他們也自然看清了朱雀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古慈其實最不希望在古言臉上看到迷惘,他輕聲一笑:“不管這裏面結果如何,他們都經過了一場惡戰,對我們來說,應該是一件好事纔對。”
“好事嗎?”古言目光晃動,看着出城的人流,緩緩說道:“這麼多人一起離開朱雀城,**的氣運動搖得要比我們預想中的厲害,這應該也是我推衍不出來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而且,那股污濁的氣息應該就是化外之魔的氣息。”
古元冷哼一聲:“那又怎樣?”
“我在白帝城一直聽說**有多麼的糟糕,毒蟲肆虐,陰冷潮溼,結果你們現在看看,這在別人眼中糟糕偏僻的地方是不是也要比我們家要好一些?”
在古家之人眼裏,蠻荒的古戰場就是他們的家。
而比起**,古戰場只剩下被充斥着黃沙和風暴的荒蕪天地。
古家能夠在這種苦寒之地發展壯大,可以說古家歷代的領路人就沒有一個是孬種求穩之人。
人流還在不受影響地延伸向遠方,兩位老者站在邊緣,在某一刻,時光也似乎倒了帶。
他們被少年人簡單的言語點醒,眼裏陡生幾分滄桑之意,原本有些惶惑不安的表情卻漸漸歸於平靜。
古慈輕嘆道:“人總是避凶趨吉的,不過這對我們來說,同樣有印證意義,因爲我們古家之人,從來都是逆流而上。”
古言輕聲道:“走吧。因爲前面有危險就退回去,從來就不是我們古家的做法。”
古元可沒有兩位老者這種經歷滄桑有明證本心的體驗,他眉目一揚,裂嘴笑道:“這纔對嘛,你們何必跟這些螻蟻共感?他們遇到危險只知道逃命,連自己的性命都把我不住,說到底還是實力不夠,而我們永遠不會是這種角色。”
……
內城的亂勢終究是沒有繼續擴大。
看着在慕容靜和木青合力下,漸漸平靜下去的巖流,慕容雲吐出一口濁氣,轉頭笑道:“不知道小靜在哪裏學會的控火之術,她表現出來的實力實在有些出乎意料。”
懷風花無奈一笑,一雙眸子綻放着幽光,視線緊緊跟隨着遠方的那兩道身影。
懷風花本想等着兩人一起回去,哪知這兩個傢伙好像不知道疲憊一樣,到處平息着噴涌的巖流。
此時,慕容靜在木青的幫助下,已經在內城四方重新設下了禁制,地下的火脈在宣泄了一夜之後,也終於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懷風花輕聲道:“可惜了。”
在巖流衝向天空搗碎夜色時,大家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了光和熱上,明亮刺目,恐怖炙熱……
但等它停下它那摧毀一切的噴涌後,衆人才會明白什麼叫遺患無窮。
內城絕大部分地方都遭受了無法恢復的摧殘。
那些炙熱的巖流漫過了街道,推倒了房屋,等冷卻下來後,留在原地的是一層層堆疊在一起的黑色石頭。
如果把內城比作朱雀城的內臟,那麼這些岩漿岩就像是腐蝕後留下的巨大瘡口,無時無刻不再提醒着目睹這一幕的人們,瘋狂的舉動會導致怎樣糟糕的結果。
慕容雲見慕容靜指了指這邊,似乎要往這邊飛來,認真說道:“這已經是無數個糟糕結果裏最好的一個,他們兩人做到了我們都做不到的事情。接下來,隱谷會全力支持木青當這個城主,那些還願意留在這座城裏的普通人,已經經不起更多的動-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