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嬌不見了。
梁仕銘看得十分真切,月光下、長街上,空無一人,哪裏還有金嬌的影子。
“我還有許多話,要對你說......”梁仕銘悔不當初地喃喃道。
此時此刻,他竟有一種萬念俱灰的錯覺,想要大聲呼喊,想要得到一個迴應,只是“金”字剛一出口,終是沒有再喊下去,因爲眼前是個連自己也不明瞭的危難關頭,且懷中陸野子尚在昏睡之中。
他強忍心中焦躁,拼命地搖喊着陸野子,想要他趕緊醒來。
“快醒醒,陸道長!快醒醒!”
令梁仕銘奇怪的是,就在自己呼喊的同時,竟聽到了同一個聲音呼喊道:“快醒醒,梁公子!快醒醒!”
他聽了出來,這是陸野子的聲音,且聲聲響於耳際,越來越急,越來越響。
“快醒醒啊!”陸野子猛然大喝一聲道。
“啊!”梁仕銘大叫一聲猛睜雙眼,朦朧之中,他看到了一雙母狗眼、幾縷狗油胡,繼而便清楚地看到一張殘缺一顆門牙的蛤蟆嘴。
他發現自己正躺在陸野子的懷中,忙站起身慌張地問道:“陸道長,這是怎麼了?”
“怎的了?”陸野子指了指自己的門牙,道,“我剛施了法,你怎的就昏倒了?”
梁仕銘聽後大喫一驚,高聲反駁道:“什麼?方纔明明是你昏倒了,我抱着你往前跑......後來,水鎮的小姑娘用氣泡救了我們,再後來......”
語無倫次的梁仕銘此刻徹底懵住了,雙手抱頭痛苦地蹲了下來。一路走來,一切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那麼的虛幻,他喊着自己的名字自問這究竟是爲何,這渾渾噩噩的感覺幾近讓他崩潰了。可能他也不知道,最令他傷心欲絕的,也許是無法接受那個與自己共患生死的金嬌,此刻又變爲夢中幻影罷了。
“怎麼會這樣啊?她明明在的啊......”梁仕銘喃喃地道,良久,他長嘆一聲道,狠搓了搓臉。
陸野子一直悶不吭聲地盯着梁仕銘,此時見他不再言語,才又小聲反駁道:“道爺我幾時摔倒了?我攙着你好一通跑......”繼而用手摸向梁仕銘的額頭,問道,“莫非,你病了?”
梁仕銘一把將他的手推開,狠甩了甩頭,強打起精神來,道:“我們不必爭論了。陸道長,接下來......”
“有我在,你不必怕!”陸野子信心滿滿地搶說道,此時見梁仕銘一臉疑惑地瞪大雙眼看着自己,遂又怯生生地道,“怎的眼睛瞪這麼大?莫非,莫非還信不過我的手段?如今平了這魅法,當務之急我倆還應速速離去,總覺得這裏陰風陣陣,渾身不自在。”
雖然渾渾噩噩之中對於陸野子如何施法一無所知,但梁仕銘還是心中慶幸,無論如何,至少如今二人也總算平安無事。
不多時,二人來到了十字街口,此時隱隱聽到街角傳來陣陣哀求之聲。
“上仙饒命,上仙饒命。”
聽這聲音似是一個老漢,梁仕銘尋聲看去,發現聲音是由街角的一灘爛泥中傳來。
“陸道長?”梁仕銘驚魂未定地看着陸野子。
陸野子把手指杵在嘴上,示意梁仕銘不要出聲,自己聽了片刻,轉而徑直走開了。
此時梁仕銘又聽到爛泥中傳來聲音,道:“救救我,救救我!小老兒定當報答恩情,絕不食言!”這聲音聽起來萬分絕望,讓他不禁又想起御賜鎮裏搭救過自己的老者來,不免心生不忍。
這時見陸野子已然走開,梁仕銘緊跑幾步上前拉住他,道:“陸道長,不若我們去看看,萬一要是個跌進泥坑的過路人呢?”其實不用陸野子反駁,他自己本也不信,似是也大概知道方纔呼救之聲來自什麼‘東西’了,因爲那裏明明就只有一灘爛泥,僅此而已,哪有什麼路人。
狠瞪了梁仕銘一眼,陸野子沒好氣地道:“要去你自去便罷!”
看着陸野子決絕一般的眼神,梁仕銘也想就此作罷,怎奈回想過往種種,此刻竟覺有種‘善惡有報’的情結在心中作祟,驅使着自己不知不覺間向那灘爛泥緩步走去。
雖說早有準備,但此刻來到爛泥前,還是不免一陣頭皮發麻,他狠咬了咬牙,沉住心緒,恭敬地對地上爛泥一揖,道:“老人家?您,在哪裏啊?”
“年輕人,在這,在這呢。”爛泥中說道。
看着腳下的一灘爛泥,梁仕銘手足無措地問道:“老人家,這讓晚輩如何搭救?”
“年輕人,你對着我說‘我原諒你了’便可。”
雖不明就裏,梁仕銘也只得照做,怎奈他說完之後,眼前爛泥卻依然沒有絲毫變化。
“然後呢?”梁仕銘又問道。
“然後,你用手把我扯起來。”
“這......敢問老人家,哪個是你啊?”梁仕銘尷尬地問道。
“就是你看到的這灘泥啊。”
“可......我怎樣扯啊?”
“用手,用手扯。”爛泥中的聲音越發焦急了。
思索再三,梁仕銘捲起衣袖,怯怯地伸出一手試着向爛泥抓去。
梁仕銘這一抓才發覺,原來地上這一灘卻不似泥巴一般,反倒是柔軟滑糯,也不黏手,遂用力往上一提,眼前爛泥瞬間變成了一個坐立人形。人形整體通透,隱隱間可以看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漢。
看着面前爛泥變成了透明老漢,梁仕銘自知他絕非人類,但心下卻不是特別害怕,於是問道:“老人家,您因何在此?”
只見透明老漢伸展伸展關節,長嘆一聲道:“說來話長啊......實不相瞞,小老兒我不是人。”
“哦......”因爲早有所料,此刻梁仕銘僅是微微應了一聲而已。
見面前年輕人也不害怕,老漢莫名不解,又道:“小老兒是一個刑罰於此的老孤魂,生前本是此地譙樓更夫,膝下無兒無女,死後便常年在這十字街口撿點香火紙錢。平日裏我也竭盡所能庇佑此方鄉里,眼看便要刑滿得脫,今日不想卻忽然飛來一位白衣女仙,道出你二人樣貌,讓小老兒施法攔阻,不得過這白水鎮。小老兒本也不從,怎奈受制於她,這才斗膽爲難二位。”說到此老漢不禁滿臉委屈,又道,“誰料方纔又來了一位紅衣女仙,非但破了小老兒的拙法,還將我打入爛泥之中,言說須是經您諒解纔可得脫......這便是以往經過。如今,多謝公子你搭救之恩,望公子切莫怪罪小老兒纔是啊。”說罷老漢起身衝梁仕銘深深一揖。
對於眼前老漢之言,換作旁人恐怕早已魂飛天外,但經歷此前種種的梁仕銘早已眼界大開,如今非但不覺惶恐,反倒心生歡喜,因爲從老漢言語之中可以確定,那懲治老漢、搭救自己的紅衣女仙,定是金嬌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