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徹面色如常,只是一雙眸子越發陰沉起來,低沉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地道:“你說,還有百姓做了什麼?”
葛仁伸手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汗,磕磕絆絆地道:“甚至還有百姓集資設了將軍的神像,每隔十日便自發集會祈禱忠勇將軍現身,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
趙徹越聽臉色越陰沉,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竟然已經達到了這種位置,雖然自己一直知道他在邊關百姓心裏是戰神,但從未想過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竟然如庇佑的神一般,若他是神,那身爲皇帝的自己呢,是不是表示自己堂堂一個帝王也要對他這個“僞神”俯首?
葛仁點完火,便安靜地立在殿下,雖然高位上的皇帝臉色陰沉的嚇人,但他知道那怒火不是對着自己,便神色恭敬略帶不安地站在下方垂頭不語。
葛仁不說話,高座上的趙徹也久久不語,偌大的宮殿一時間靜的駭人。
一柱香的時間過去了,趙徹才喝了口已經涼掉的雲霧茶,漸漸平息掉胸口欲要焚起來的妒火,聲音如常地開口道:“西良鎮太過偏遠,朕想讓忠勇將軍回京頤養天年,你看如何?”
葛仁垂下眸子掩下眼底的異色,頤養天年?張勁遠不過二十多歲便要頤養天年了嗎?也是放虎歸山遠沒有把他看在眼皮子底下來的安心,再次跪倒在地,口裏呼道:“皇上仁德,若是忠勇將軍知道皇上如此惦記他,心裏不知該如何感激皇恩浩蕩了,只是……”
“只是什麼?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的。”趙徹早已經沒有先前的定力,看他如此吱吱唔唔,不由低斥道。
“只是不知道他張勁遠肯不肯回京,他若是肯就範還好,若他不肯,總不好直接動武吧,先不說他一手帶出來的軍隊,單是天下的悠悠之口都難以平息……”葛仁道。
趙徹閉了閉眼,道:“那依你之見,可有什麼法子讓他不得不回京?或者製造一個什麼理由堵住悠悠之口?”
葛仁不答反問道:“臣斗膽,請問皇上,聽聞玉瑤公主心儀忠勇將軍多年,不如以賜婚的名義把忠勇將軍召回京,若是他肯做個安份閒散在家的駙馬便也罷了,若是他不肯……”擡眼看了看高座上的皇上,見他聽得認真,便接着道:“若是他不肯那就更有理由了,皇恩如此浩蕩,他竟不知感恩,連金枝玉葉的公主都敢拒絕,足見他的跋扈囂張和藐視皇恩了。”
趙徹低着頭,看不出什麼表情,過了一會兒,神色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你出去吧,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葛仁心一沉,難道自己猜錯皇上的心思了?不可能啊,疑惑的同時腳上卻也不敢耽誤,急匆匆地回到相府,顧不上聽管家的彙報,直接吩咐道:“派人去宮裏打聽一下,若是皇上派人出宮,一定要弄清楚去哪兒,做什麼去了。”
 
;跟隨多年的管家答應着,接着就要彙報葛傑的事,還未等他開口,葛仁已經喝道:“還不快去安排,杵在這裏幹什麼,快去。”
那管家一驚,知道能讓向來不動如山的葛仁如此着急的事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也不敢再耽誤,直接安排了下去,待事情安排妥當,這才轉頭朝葛仁所在的正廳走去。
“什麼?你說葛傑死了?”葛仁驚呼道。
那管家弓着身子越發恭敬起來,“是的,玉瑤公主的車駕已經回京,奴才派人打聽過,葛傑在離京城不足一日路程的樹林裏,被一羣黑衣人給殺了,同時還死了一個護衛,聽說連兵部尚書的兒子李慕楓公子也身受重傷。”
“查清楚是什麼人了嗎?”葛仁眯了眯眼,雖然葛傑算不得葛家的近親,但好歹是自己手裏有意培養的一枚棋子,就這樣被人給毀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痛快的。
看到葛仁臉上佈滿了陰沉,管家額前立時起了一層細細的汗,“回主子,還沒查清楚到底是什麼乾的,但聽鄭久說不像是打家劫舍的馬匪,雖然那夥人搶了他們的馬,但不知道爲什麼,鄭久一口咬定不是普通的馬匪所爲。”附耳朝葛仁道:“鄭久說,不管是誰做的,請大人都往那姓張的身上推。”
葛仁原本陰沉的臉頓時陰陰地笑了起來,雖然這個鄭久他不知道是什麼來歷,有什麼背景,但他對張勁遠有同樣的敵意,對自己來說這就夠了。
擺了擺手道:“你下去吧,皇宮那邊一有消息,立刻來報。”
話說,自從葛仁退下去後,趙徹獨自坐在“中正仁和”的匾額下想了很長時間,就連平日裏最得寵的雪妃來請安都吃了個閉門羹,玉瑤不顧舟車勞頓前來請安,也被他淡淡一句:“回宮休息,有事明日再說”給打發了。
趙徹不斷回想着當他被困在偏遠的小宮殿,被人遺忘餓得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時,突然出現的兩個包子讓自己差點不顧身份的撲上去,自己在塵埃裏擡頭看着一身戎裝的張勁遠,那一刻自己仿若見到了天神一樣。
現在他在自己心裏依舊如天神一樣的,只是現在,自己私心裏希望自己能與他站在同樣的高處,不用再仰望他,只是這一切好像都只是奢望,就算自己成了帝王,就算他隱居在偏遠的小地方,世人記得的依舊是他忠勇將軍,軍隊裏一呼百應的也是他忠勇將軍,他在朝中武將心中地位如此之高,可想到這將置自己於何地,自己堂堂一個帝王竟然要仰仗他的鼻息,這簡直是讓人無法忍受,可他畢竟曾在自己弱小時用盡全力的幫助自己……
內心糾結的年輕帝王一晚沒閤眼,臨近天亮時才趴在案前打了個盹,恍恍惚惚中夢到自己正坐在龍椅接受衆人朝拜時,衆武將擁立着一身戎裝的張勁遠一步步走上臺階,如同刀削斧鑿一樣的張勁遠目光冷沉地望着自己道:“你坐這個位置已經夠久了,也該換我來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