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之禮,最終還是成了宴請之局。
香案之上的黃布撤掉,香爐、戒尺、羅盤等等法器也都取走後,擺滿了祭肉和醇正的桃花釀。
按照我的本意,曲奶奶或者城隍落於上座,可不管如何勸,他們死活就是不肯。
末了,曲奶奶一錘定音,把我按在了上面。
“就憑你跟小祖宗的關係,理當坐上座。”
“行,那就主隨客便。”
我不是個矯情的人,便沒再謙讓。
而且我心裏也清楚,搬出了白月亮,便等於板子上釘了釘。
除了我之外,這裏有一個算一個,誰敢不敬着她?
我坐香案頭,杜鵑坐在香案尾,四對四的八個人則是坐在中間。
熟絡之後,我便提了三尸蟲的事情,原本沒抱什麼希望,不成想卻是收穫多多。
首先回應我的是河姑,她回憶着說道:“昨天晚上,我坐於河廟受到了驚擾,趕到事發之地發現有段河水受到了污染。濃烈的邪靈之氣絕滅了水的生機,成千上萬的魚蝦遭到了殃及,應該就是那血姑所爲。”
“您沒有看到它嗎?”
“沒有。”
“血姑去河裏做什麼,難道是爲了喫魚蝦飽腹?”
“不是。”
河姑搖頭:“我推測她有兩個目的,沐浴的同時吸收些陰氣,經過河水沉澱的陰氣對它來說可是大補之品。”
“那您又知不知道它去了哪兒?”
“根據殘存的陰靈之氣判斷,應該是去了山裏,我試着追了一段兒,沒什麼收穫。”說到這裏,河姑碰了碰旁邊的山神,“西山裏頭可是你的地盤,昨晚上,你有沒有察覺到什麼異常的動靜?”
“有。”
“山裏有動物被戕害了?”河姑追問。
“不是。”
搖搖頭,山神解釋道:“我察覺到的異常是香火,趕過去後我看到了很多燃燒的樹枝。問過小黑熊後得知,子時有成了精的東西去過山裏,還耀武揚威了一番。爲了保命,山裏的動物們只能跪地祭拜。”
“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香火也是它能受的?”城隍的一張臉陰了下來。
“後來呢?”我追問。
“後來我又問了問,得知那東西入了地,最終去了哪兒我就不清楚了。”
“小黑子,西山可是你管理的地界兒,居然找不到那狗東西?要是換做老孃,掘地三尺都得把它挖出來。”
說道激動處,王紅端起一碗桃花釀喝了個乾乾淨淨。
這副架勢,看得我一愣。
懷孕了還這麼喝酒,是條漢子。
被數落一頓,山神自然不開心,悶聲說道:“紅姐,你這是說的啥話?西山確實是我的地界兒,但有些我也管不了不是?別的不說,就說你們那一大家子,哪個把我放在眼裏,我說的話連個屁都不是。”
“說正事。”城隍提醒着。
山神面色一正,繼續道:“雖然我沒找到邪靈,但我大致明白了它去山裏做什麼,應該是找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
不進我好奇,衆人也都豎起了耳朵。
“這我就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了些什麼。”這時,曲奶奶說了話。
“什麼?”
我們齊聲問道。
“養屍之地。”
口中吐出四個字,曲奶奶露出了回憶的神色,說了如下一番話。
三條屍蟲化靈出墓,自然是想着還陽的,如此它們就得尋找合適的宿主,目前來看應該就是唐薇。
由此也能得知,三尸各有分工。
還陽之事如建房屋,血姑奪人身,此爲地基。
白姑借人五臟,收集人世間的煙火氣,此爲房屋的內飾。
而那青姑就更狠毒了,奪人之口,效仿鸚鵡學舌,知盡人言,從而完善屋外之事。
但這有一個前提,唐薇必須得死。
因爲只有在頭七的那天,屬於她本人的三尸纔會徹底消亡。
否則六屍相伐,保不齊就會發生意外。
這樣一來,就必須找到一處養屍之地。
很久以前,曲奶奶結識過一位道家高人,當時他就在找養屍之地。
養屍之地又叫陰陽眢yuan,極陽之地有陷落,其中藏有極陰。
外陽內陰,形成一個獨有的天然風水局。
不管把什麼置放在其中,都將永葆鮮潤。
人可以,物可以,屍體自然也可以,可謂極其的罕見。
“小黑子,西山可有陰陽眢?”
聽完曲奶奶的話,性子較急的王紅先問了出來。
“沒有吧?”
山神搖搖頭:“我能管到的地方,肯定是沒有的,極陽當中藏着極陰,就算我忽略了,那些漫山撒歡的小崽子們,也自然會察覺的。然而從我掌管那條山脈開始,就沒有聽到過類似的傳聞,除非是我管不到的地方。”
“你看我幹什麼?”
王紅眼睛一瞪,嘴巴一撇。
“我家那點兒地方,每一寸土地都利用上了,要真有陰陽眢也早發現了。”
聽到這裏,我突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諸位,你們說有沒有這種可能,養屍之地在人們生活的區域?”
“有可能,西山那麼大,被開發的地方可不少。”
“對對對,應該重點做個排查。”
“屍靈借人的身體活動,混入人羣裏倒也說得通。”
“話雖如此,誰又知道養屍之地具體在何處?”
“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地方。”
老土地突然開了口:“之前我跟城外交界的土地聊天時,曾經聽他說過一個奇怪的地方,“不暑園”。那地方位於城縣交界,屬於西山山脈的分支,是避暑的絕佳之地,三伏天都感覺不到絲毫暑氣。”
不暑園?
這個地方我聽說過,距離城區幾十公里,由城內龍頭房地產公司開發,號稱龍城的“避暑山莊”。
“土地爺,你又是否知道,那裏爲什麼不存在暑氣?”
“據說,是因爲一口井。”
一口井?
極陰之井?
“我那位老朋友說,那口井可是很邪性的。”
“怎麼個邪性?”
老土地說的越邪乎,我就越是感興趣。
“據說啊,那口井春、秋、冬三季是沒有水的,只有夏季纔有。至於具體的原因,我那位老朋友也不清楚。”
“……”
老土地說完,大家都沉默了下來。
趁着這個功夫,我打開手機搜了搜,沒有任何與那口井相關的信息。
但是,卻讓我發現了極爲振奮的一點。
不暑園,坐落的位置很有意思,是一處盆地。
除了一條出入的山道之外,四面都是平緩的山坡。
整體看去,就像是一口巨大的鍋,這已經包含了聚陽之意。
更有意思的是在整個鍋沿的上面,都被安裝了太陽能板,可以爲不暑園提供豐足的電力。
本就聚陽,再加上無數吸熱的太陽能板,這可不就是極陽之地嗎?
大鍋爲陽,水井爲陰,可不就是曲奶奶說的陰陽眢嗎?
“不見,你笑什麼?”表匠問我。
“養屍之地,找到了。”
給他們都看完之後,我問出了一個盤桓在心很久的問題。
城隍也好,山神、河魂老土地也罷,他們爲什麼不去管作惡多端的邪靈呢?
還有那陰陽眢,就藏在不暑園,山神怎麼會不知道?
“這個問題,我來給你解釋吧。”
城隍爺喝的滿面紅光,開口卻飽含無奈之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插手便能插手的。類比社會,我們只是一方之地的管理者,沒有執法權,做的都是些文職工作。”
“以前呢,作祟的邪靈都是歸陰差的,可後來與某些組織達成協議之後,便也就撒手不管了。現在的陰差,只負責從各個城隍廟帶走過世的人魂,引着他們踏上黃泉路、走過奈何橋,去陰曹地府報道。”
“那爲惡的邪煞之靈怎麼辦?”我追問。
“不是有你們嗎?”
“我們?”
城隍這話,說的我一愣。
“不僅是你們相靈師,還有各種身具玄奇之術的人,行走於天地之間斬妖除魔,最具聲望的便是道佛兩家了。”
“原來如此。”
點頭,城隍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見,隨着你的路越走越遠,慢慢你就會弄清楚這九州之地的種種規則。我們坐於廟宇中,享受香火積累功德,可如你這般有大命數的人,對功德的需求會更大。”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若想改命,必要逆天。如此一來,就牽扯到諸多的利益了,明白了吧?”
“明白。”
我口中應的輕鬆,心裏卻很是沉重。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會牽扯到利益,而有利益則又不可避免的會發生爭鬥。
道家也好,佛家也罷,甚至那些醉心與天地相鬥的方士們,相當一部分終歸也逃不過“利”之一字。
我又能不能呢?
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給我答案,只能靠我自己去獲知。
但我相信,人定勝天,只有心存正氣,腳下的路便會通向光明。
我要光明,也要給予靈物們光明。
而眼下要做的,就是去看看那陰陽眢。
那口井,到底藏有何種奧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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