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經意瞥見了榮祿紅腫的臉頰,書瑤急忙撫上他的臉,緊張道:“爺,您的臉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剛剛將軍發火……”
“不小心撞的,無礙!”榮祿閃躲的答道,心中煩躁異常,忽然推開了她的手,扔下碗筷道:“你且先去睡吧,我去偏房瞧瞧兒子。”
說完,榮祿起身就走,留下一臉錯愕無辜的書瑤,她愣了一會子,便擦了淚痕,笑着吩咐着丫頭們收拾飯菜,之後就梳洗就寢,喝了安神湯進入入眠。
因爲她知道,榮祿今晚是不會回來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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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年關逼近,茗慎的身子漸漸好轉起來,這天一早,還是晨起五更時分,茗慎卻早已沐浴梳洗完畢,選了件白綢立領凌緞棉袍換上,又套了一件雪貂對襟坎肩,這才坐到銅鏡臺前,命靈犀爲她佩戴釵環首飾!
靈犀穿了一襲梅子青的長衣侍候在側,挑揀着妝匣裏琳琅滿目的珠花首飾,勸說道:“小姐,眼下就要過年了,宮裏正值穿紅着綠的時候,您這一身兒素白進宮,會不會太扎眼了?要不咱們還是換件喜慶點的顏色吧?”
“不就是進宮謝個恩而已,又不是去赴誰家體面的宴席,就算素的有點不合時宜,但好在衣料都是價值不菲的上等貨,不失體統也就罷了!”茗慎濃密的睫毛輕輕垂下,從妝匣裏揀出了一隻鏤空蓮花的老銀鐲子套在手腕。
這鐲子是靜媽留下來的遺物,冰冷的觸感勾起了茗慎的傷痛之處,昏黃的燭光下,那雪亮的銀光如同一根剜心的刺,直直扎進茗慎的眼眸。
她復又悽然道:“我爲奶孃守喪還不出百日,哪裏就有心情穿紅着綠的打扮起來了!”
靈犀見她神思暗淡,便不敢多言,只選了朵白玉雕成的珠花別在她的髻邊。
茗慎對着鏡子一照,沒來由的眉頭一皺,立刻將珠花從頭上摘了下來。
靈犀十分不解的望向她,只見她垂首撥弄着一支銀鳳垂珠步搖,懨懨笑道:“你也說了,這身兒素白太過扎眼,在配白玉珠花就真的有違宮規制度了,還是換這支銀鳳點翠步搖戴吧!”
“到底是小姐的思慮周祥!”靈犀訕訕一笑,便將那支銀鳳步搖插進茗慎發間,又理了理她身上的衣領流蘇,環佩宮絛,這才扶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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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穿戴齊整以後,茗慎乘坐一頂彩繡輝煌的小轎進宮謝恩。
轎子到了皇宮的西側門停下,在由恭候在此的嬤嬤領往養心殿外叩謝聖恩,又在那位嬤嬤的引領下進入了後宮大內。
依照宮中位份的高低,茗慎先去拜見了鹹福宮的姑母,後到延禧宮給婆婆請安,最後便是要挨家拜會了宮裏的嬪妃和貴人小主們,紛紛進獻一份薄禮以謝當日的賞賜眷顧之情。
當她從延禧宮出來的時候,寒風裏不知何時飄起了縷縷白點,她耐不住寒流的侵襲打了個冷戰,靈犀趕緊將一件深藍色鑲銀絲的斗篷兜在她身上,打着傘扶住她的手臂,頂着漫天煙霧一般的風雪穿行在長長的宮牆之間。
宮牆兩邊堆滿了積雪,昔日金光耀眼的飛檐都被白雪覆蓋,天地一片雪白空曠,整個皇宮都顯得格外暗淡。
茗慎先是在姑母的鹹福宮跪聽了半個時辰的教誨,又罰站在延禧宮門外良久,此刻的膝蓋早已是紅腫不堪,又偏逢雪路溼滑難行,所以行走起來比較艱難。
她大病初癒,又沾惹涼氣,走了沒多久便感到頭暈目眩,體力難支的扶着宮牆微微喘息起來……
突然,一陣“咯吱咯吱”地踩雪之聲,不急不緩地從她身後傳來。
茗慎來不及回頭,就已經聽見靈犀的請安之聲:“奴才給王爺請安,睿親王殿下吉祥!”
“起來吧!”
文浩淡淡應道,慢慢走到茗慎跟前站定,居高臨下的瞥她一眼,順手將懷中一個黑漆描金手爐遞給靈犀,吩咐道:“去沉香閣幫本王添些熱炭來!”
靈犀唯諾稱是,青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此刻皚皚白雪中間,只剩下了茗慎與文浩二人。
茗慎緊張的無法順暢呼吸,一顆心不安分的怦怦亂跳,忍不住擡頭望着文浩,金色的冠,墨色的王袍,貂裘斗篷上厚厚的風領半掩着一張冷峻刀削的面容,散花碎粉一般的飛雪直如扯絮一般又密又急打在他的臉上和肩頭,看的她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身子可大好了?”文浩目光緊鎖着她,低了嗓子問道。
“勞王爺記掛着,妾身已經大好,此刻還要拜見宮裏其他的娘娘小主,先行告退了!”茗慎屈膝一福,垂臉打他身邊繞過,不料卻被他驀然擒住手腕。
茗慎心中一驚,緊張的掃過周圍,然後放棄了掙扎,因爲在他跟前,她的掙扎從來都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放手!”茗慎羞惱的迎上他熾熱而深沉的目光,眉頭略微擰緊了些:“王爺莫要欺人太甚,妾身雖說只是端親王的一個側妃,但好歹也是你的……是你的二皇嫂。”
最後一句,茗慎說的異常艱難苦澀,也覺得異常的可笑,於是她果真看見文浩笑了。
他笑着指住她腰間的明珠墜子,質問道:“皇嫂麼?那這又算是什麼?”
茗慎低頭看着垂掛在腰間的夜明珠,眼底浮動氣酸楚的氣泡,那顆碩大的明珠用鮮紅的同心結吊着,在素白衣裳的襯托下,越發顯得鮮豔,奪目。
文浩驀然將她擁入懷中,沙啞的聲音好似數不盡的纏綿入骨:“慎兒,說實話好嗎?”
茗慎只覺得天旋地轉,喪失了所有掙扎的能力,依偎在他溫暖厚實的懷中,夢囈般的問道:“你想知道什麼?”
“你心中可有我?”文浩迫切的問道。
“呵!”茗慎冷笑一聲,伴隨着心裏的一陣絞痛。
她已經是有婦之夫,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就算彼此兩心相悅,這場世俗難容的鴛鴦夢,早晚會變成一道糊掉的野鴨粥。什麼救風塵,什麼前緣誤,不過是文人編出來哄人的把戲而已,當不得真的!
沉默了半天,茗慎十分不捨的解下腰間的夜明珠,交還在文浩手中,忍淚說道:“知君用心如日月,恨不相逢未嫁時,賤妾殘花敗柳之身,王爺還是別在糾纏了!”
“不管你願不願意,終有一天,我會讓你成爲我的女人!”文浩斬釘截鐵的說道,那顆被他死死攥着手心裏的夜明珠,明明是珠圓潤滑的質感,卻像是抓了一把琉璃碎片在手,將掌心割的血肉模糊,炙熱火辣的痛着。
“王爺真會說笑!”茗慎脣邊浮起一縷哀涼又冷寂的微笑,緩緩與文浩擦肩而過,朝宮牆深處走去。
剛巧靈犀抱着手爐迎面而來,她急忙上前接過手爐,緊籠在即將窒息的胸口,捂着那顆劇烈抽搐起來的心臟,倉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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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養心殿的偏院,坐落着一座雅緻而神祕幽靜的宮殿,這裏長年門窗緊閉,閒雜人等一律不得擅入。
殿內裝潢奢華,唯有光線十分昏暗,只有幾盞月白輕紗籠罩的宮燈,在陰暗的角落裏發出幾縷微弱的光明。
早朝之後的宣德帝一身龍袍冕冠,威儀十足的負手而立案前,深諳的眸子仰視着掛在潔白牆壁上的畫卷,畫中女子烏髮秀麗,容顏驚世,並蒂的芙蓉開在她的身側,只可惜一朵半開,一朵已敗!
“不思量,除是鐵心腸。”
“鐵心腸,猶如淚滴千行。”
“那美人圖獨掛昭陽,我那裏供養?”
“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宣德帝手指顫抖的數着念珠,渾濁的眼眸滴出一行淚痕,蒼老的身軀獨立在昏暗裏光影裏,愈發顯得寂寥,淒涼……
忽然,殿門“吱”地一聲被人推開,後背一陣冷風夾雜着風雪呼呼灌入,在重重錦繡堆成的帷帳上掀起了起伏的波瀾。
李玉匍匐在帷帳之外,小心翼翼的稟告:“啓稟皇上,睿親王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