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下了多久,沈彥遲一直站在外面,任雨淋溼,依然屹立不動。
期間,我一直守在祠堂,對外面發生的事情也並非全無所知,楊越勸了幾次,見我無動於衷,只好打電話給沈彥遲的助理。
不久,他的助理就趕來了。
可惜沒有勸得動他。
索性陪着他一起淋雨。
等我從祠堂出來的時候,他已經在外頭整整淋了兩個小時的雨,渾身溼透。
我舉着傘路過他的身邊,連一個眼神都未給他,徑直從他身邊經過。
最後在走出幾步遠的時候,轉過身看向他,表情是從所未有的平靜,我說,“你走吧,人已經死了,再怎麼贖罪也是徒勞,這裏是榮家祠堂,你留在這裏我認爲並不合適。”
聞言,沈彥遲的目光緩緩看向了我,滿臉雨水的他,卻是悽慘一笑,“如今,是看到我都覺得礙眼了是麼?”
我沉默。
他看在眼裏連連點頭,“我知道了。”
說完深深地凝視了我一眼,才低聲道,“我會用我的方式補償你們母子的。”
而說完這句話之後他便與他的助理離開了,再沒有回頭看一眼。
我佇立在雨中許久,終是勾脣冷笑一聲。
瑞恩下葬的那天,我很早的就去了榮家祠堂,在那裏我見到了榮錦堂,經過上次不歡而散,我們已經幾天沒有見過面。
見到我,他只是稍微擡動了眼皮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便很快收回了目光。
我自然知道他大概還在氣我當着那麼多人面讓榮二家下不來臺的那件事,雖然不在場,榮二家吃了啞巴虧,肯定不會放棄機會跟他投訴我。
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我的目的從來都不會掩飾。
以前有瑞恩,彷彿什麼名利都與我無關,現在瑞恩沒了,我還需要顧忌什麼?最單純的願望不過是讓傷害瑞恩的人得到該有的報應而已。
是,我的確不會小氣到跟一個死了的人計較,可是她死了,她的家人還好好地,而且肯定背地裏想着要如何扳倒我,試問,我又怎麼會輕易讓他們得逞?
我收回落在榮錦堂身上的目光,轉頭一瞬不瞬的凝視着高僧們唸經超度,內心同時也在期望瑞恩在天之靈好好安息。
良久,楊驀卻是走了過來,他在我耳邊低聲道,“小姐,董事長請您過去敘話。”
我回過神,看了眼榮錦堂的方向,後者正背對着我,背脊挺得筆直。
然後我點了下頭,說,“好。”
超度一時半會兒還不會結束,我徑直朝榮錦堂周走了過去,站到他身邊,輕聲道,“外公叫我?”
聞言,他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你還記得我是你外公。”
“外公真會說笑,我當然記得,並且時時刻刻都記得。”我莞爾。
“是麼?”榮錦堂冷然的看了我一眼,卻到底顧忌這裏並不是說話的場合,於是他道,“你跟我出來。”
說完便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笑容也同時戛然而止。
祠堂的後面是一塊池塘,然後環繞着一些花花草草,倒算是個幽靜的地方。
我跟過去的時候,榮錦堂正背對着我,負手而立。
當我即將走近他的時候,只聽到他沒什麼情緒的說,“這座榮家祠堂裏面供奉着三十幾位祖宗牌位,都是榮氏一族的祖先,這些年我在外面打拼,也得了祖宗庇佑,一直順風順水,所以迴歸故里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是重修祠堂,想着還要祈求他們保佑榮氏越來越發揚光大。”
我站在他身後,皺起了眉,不明白他跟我說的這件事與找我的目的到底有什麼關係。
下一秒他緩緩轉身,目光帶着審視的意味打量着我,“好幾天不去公司了,準備什麼時候去?”
我頓了頓,還是如實的回答說,“我準備下午就去。”
“有一件事我提前告知你,應該楊越已經之前和你說過,就是榮言本身持有百分之三的股份,如今她人沒了,股份還是得有個着落,昨天你舅舅找了我,希望能把這股份給你舅母,而你叔外公也沒有意見,所以明天公司裏,顧燁會組織一個股份轉讓會議,這件事我已經答應了,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有其他的想法。”
聞言,我沉默了一瞬,隨即看着他道,“外公既然已經做了決定,何必來跟我說,不覺得多此一舉麼。”
榮錦堂不着痕跡皺了皺眉,反問一句,“你不同意?”
我嗯了一聲。
然後他一陣默然。
我輕輕一笑,“其實對於我的態度,外公早在意料之中的是不是?所以您急着先發制人嗎,爲的就是怕我攪了局對麼?”
榮錦堂哼了一聲,睨了我一眼,神情帶着不滿,“你若是安分一點,我也不必如此。我還是那句話,榮盛有今天,你叔外公功不可沒,而且榮氏一起多少年,絕不能因爲一點點事情而導致意見不合,股份本是榮言的,自然也應該歸他們家。”
“一點點事情?”我反覆咀嚼着這幾個字,臉上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外公竟然可以將一條幼小的生命如此輕描淡寫的形容,看來到底還是我自以爲是了,我以爲瑞恩的死,最悲傷的人除了我,便是外公您呢。”
榮錦堂表情有一瞬間僵硬。
卻是虎着臉道,“榮曦,外公也有不得已的時候,榮言死了,瑞恩也沒了,活着的人一定要冤冤相報下去麼?我知道你記恨你叔外公他們,可是錯是榮言犯得,你不能一杆子把所有人都打倒。”
“那外公認爲應當如何呢?”我冷笑。
“自然是公私分明。”榮錦堂重重的說了一句,“成大事者,必須要容忍的雅量,也要顧全大局。如果你一味地得罪你舅舅一家,以後你在榮盛的日子就寸步難行了,你懂不懂?”
聞言,我輕輕一笑,卻是笑不見底。
“可我認爲這是一個收回股份的機會,當初他們一家都分了股份,是外公對他們的重視與感恩,而舅母一直沒有得到承認,所以沒有得到,爲什麼女兒死了,她就可以接受了呢?沒了就是沒了,不存在什麼轉讓的說法,我覺得外公對他們夠好了,着實不必如此。”
榮錦堂一噎。
好半天才吐出一個字,“你!”
“外公,我也是實事求是的說話,您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儘快接手公司麼?現在我所做的決定也統統需要您的支持,我認爲榮言既然死了,那麼股份自然應該收回,至於他們承不承認我那舅母,與我們有什麼關係。”
最後榮錦堂直接拂袖而去。
結果自然也是不歡而散的。
他走後,我站在池塘邊上良久,然後忍不住自嘲一笑。
楊越過來找我,提醒我儀式已經舉行完了,準備將瑞恩入土了。
聞言,我一怔。
該來的始終還是來了。
只是我沒想到顧燁竟然會來,墓地如我所說,安排在了我母親的旁邊。
當我抱着瑞恩的骨灰盒準備放進去的時候,天空再次飄起了零星點點的小雨。
我卻渾不在意,一臉虔誠的將骨灰盒擦拭乾淨,然後再輕輕放下。
這時頭頂撐起了一把黑傘。
開始我以爲是楊越,便沒有在意。
直到顧燁冷淡的聲音說,“現在看來,死了的人也是一種解脫。”
我起身的動作不由一頓。
沒說話。
只是沉默的注視着瑞恩的骨灰盒,心中思緒萬千。
末了,我聽到我對顧燁說,“你看,我與他母子緣分短短三年,到如今,我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了。”
說着我語氣自嘲的笑了笑,“是啊,情若斷,雖生猶死。死了,倒也是自在了,不用再體會這世間的世態炎涼,從此以後,什麼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