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筱雯看向呆滯的郎華，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於是她又憋着笑對郎華揶揄道：“怎麼了？我長得讓你失望了？”
“我……不是。我是……”郎華搓着雙手，感到有些窘迫。
他和陳心妍整日鬥嘴，學來了不少油腔滑調。誰料此時竟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時他心裏想到——哪怕說幾句俏皮話來緩和氣氛也好啊。
可是一旦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做什麼。
郎華和秦筱雯面面相覷，場面突然安靜下來。靜到院牆外的蟬鳴突然聲貝放大，充斥着每一分空間。靜到秦筱雯暗自懊悔，想要收回說出口的玩笑。
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第一個開口的會是香香。
她抱着秦筱雯的纖腰，小巧的臉蛋隔着衣服布料，緊緊貼在對方的腰身上。
秦筱雯能感到小姑娘的手掌抓得很用力，甚至會捏的她有些疼。。
“姐姐你不要走。”
香香的話音裏帶着哭腔，郎華一聽就暗叫“糟糕”。
“姐姐你不要走。爸爸媽媽都不在了，華子哥哥最近也不經常來看我們，你不要走嘛……”
香香擡起頭含泣欲滴，一雙大眼睛水汪汪地，令秦筱雯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心疼。
她轉眼“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片刻後，香香或許覺得哭起來很沒面子，所以一邊哭，一邊又用手背使勁擦拭眼睛。
眼睛很快就被香香擦紅了。有幾縷髮絲被纖細的蔥指打亂，斜斜搭在她清瘦的臉頰上。小姑娘哭起來梨花帶雨，讓郎華立時方寸大亂。
郎華向來應付不了這種場面，如今更是手忙腳亂，圍着幾人毫無目的地打轉。
秦筱雯急忙蹲下身子，和聲安慰道：“香香不要哭哦。哭紅了眼睛，就不漂亮了。”
她掏出手絹爲女孩沾去淚滴，末了還不忘瞪郎華一眼。
“香香不哭，香香是個好孩子。”香香哽咽道，“院長阿姨說過，喜歡哭的小孩，大家不會喜歡的。”
“乖，乖。”秦筱雯輕輕拍着對方的後背，安慰道，“不會的。大家都最喜歡香香啦。”
小虎擠不出兩滴眼淚，倒是將一大片口水抹在了秦筱雯用來束腰的緞帶上。
秦筱雯的安慰似是擁有奇效，香香也很快哭累了，被她牽着手送回了臥室裏休息。
郎華獨自在院子裏呆呆站了一會兒，覺得很是無趣。突然間他想到了什麼，急忙拔腿就跑，似乎要落荒而逃。
可誰知還是慢了一步。
“喲。”秦筱雯正從房間裏鑽出來，見到這一幕禁不住戲謔出聲。
這個字落到耳朵裏，對郎華的“施法”效果就像是一張定身符。
“跑什麼？你跑一個試試。”
郎華立時住了腳，轉過身來沒了氣勢，低着頭如同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一件衣服被對方拋過來，恰恰將郎華兜頭罩住。
嗯？郎華抽動鼻翼。好像……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他睜開眼睛……只見一件迷彩紋絡的襯衫隔在眼前。陽光淺淺透過布料，隱約可見對面佳人的模糊輪廓。
郎華心道：這不是我的衣服嗎？
秦筱雯看到他的呆樣，嬌笑道：“喂，傻瓜。衣服不要啦？”
她解釋道：“那天想來找你還衣服，找來找去沒見你的影子。就寄存在了這裏。”
哦，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你怎麼知道這裏？”郎華問。
“這有什麼奇怪的。我來到那塔山也有了一段日子，之前自己隨處亂逛，誰承想竟撞見了這個地方。”
“唔，原來是這樣。”郎華點點頭。
基地中地方本就不大，這樣倒也算合理。
郎華的反應不痛不癢，讓秦筱雯不滿意之餘翻翻白眼。
她忽然建議道：“樹林北邊有條小河。怎麼樣，陪我走走麼？”
“我……”郎華有些遲疑。
秦筱雯搶着說：“不許說不去！”
“呃，我去。”
第二節
兩人在河邊走走停停，看起來漫無目的。
山谷間流過一道明亮的溪水，水流輕緩，在兩人身側不遠處，划着遍佈青草岩石岸邊蜿蜒而過。富含水汽的空氣中，聞起來有着充足的草枝、泥土的芬芳。
有時候會有一股流水稍顯湍急，撞擊在覆有青苔的石卵上珠玉噴濺，發出琴絃一樣的頓響。
秦筱雯跑起來輕輕踢了一腳，一片碎石便飛到溪水中央消失不見，圓形波紋伴隨落水聲像四周散去。水底的幾隻蝦米、河蟹亦受到驚擾，紛紛四散而逃。
她轉過頭來，站在岸邊一塊高高的磐石上，看着郎華欲言又止。
郎華此時也收回視線，看向她。
“怎麼？”
秦筱雯斟酌着問：“他們父母都……不在了嗎？”
“嗯”，郎華低下眉梢，點頭道，“都是些可憐的孩子。”
“你會經常來看他們嗎？”秦筱雯從石頭上跳下來，走到近前來，“我看他們和你很親近。與他們聊天的時候，說的都是你的好。”
“就像”，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聽起來，你就像是他們的天神。”
“可能只是因爲他們和我親近吧。”郎華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便反過來恭維道：“我要是天神，那秦小姐你可就是他們的天使姐姐嘍。”
秦筱雯提起裙邊，轉了一圈，裙襬舞動，反問他道：“怎麼，不像嗎？”
碎花裙襬飄搖，她的身形窈窕有致，此刻看起來優雅無比，美麗到不可方物。
恍惚間郎華只感到面前是一隻彩粉色的蝴蝶。蝴蝶振翅，輕巧地撞在他的心間，讓他一時有些呆滯。
“能給我講一下你的事嗎？”秦筱雯停下動作，偏頭看向他。
她常年待在秦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外界的事情總是好奇。
郎華擡眼想了想，認真地問：“你想聽？”
“嗯”，秦筱雯點點頭，“我很好奇，他們口中那個‘無所不能的華子哥哥’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郎華看向她：“或許你會失望。”
“誰說得準呢？”秦筱雯向他眨眨眼睛，有些俏皮，“講講吧，說不定我會迷戀上你呢。”
這種程度的玩笑，郎華並不介意。他只是微微咧嘴、笑容柔和，像是一縷清晨時穿透山間密林的和煦陽光。
秦筱雯逆着夕陽看向他，忽而覺得有些耀眼。
“從前麼？從前對我來說，應該是很遙遠的事。”郎華緩緩開口。
“‘降臨日’後災變爆發、末世紀元開啓，每個人的生活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說是……恍若隔世，倒是一點也不爲過。”
“災變就像是一道分水嶺，我的人生也是在四年前的那一天開始，發生了改變……”
從未在世間闖蕩過的秦筱雯並不知道——詢問別人的經歷，在末世中是很私密的事。
因爲祕密意味着弱點，同樣也意味着危險。
但那一天的秦筱雯，竟憑着這股陰差陽錯的莽撞勁兒，徑直打開了郎華的心扉。
從孤苦無依的幼年，到看不到前路的末世廝殺。遺棄、災變、友情、犧牲、屍山血海……郎華十數年人生中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卻少有機會將這一切吐露給另一個人聽。
夕陽斜照，穿透雲朵枝稍來到這方天地，爲這片河畔角落增添一抹暖色。
那一天，兩個人在河岸石頭邊坐了很久。一個人思緒飄遠、說了很多，一個人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聽着。
太陽徐徐落山，涼風吹過林間，帶來一分舒爽。
夜幕很快降臨。在此之間，什麼都沒有再發生過。
但對於身心滿布瘡痍的郎華少尉而言，或許在不知不覺間，正有另一顆心同他漸漸貼近。
春陽融雪，始於暖人心扉的某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