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裏。
晚上十點整。
咕咕鎮。
月朗星稀。
剛下過雪的鎮上,披上一層雪白的厚衣。
耀月下,兩道身影鬼鬼祟祟藉着夜色,飄在半空中。
——其中一道身影搖搖晃晃,彷彿隨時都會墜機,甚至還離譜地時不時噴出酒嗝,形同大屁,特別響亮。
皎潔的月色灑落,在咕咕鎮墓地中投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樹影搖曳,墓碑上的字像是活了過來,處處透着詭祕陰森。
一位紫色長髮的少女,舉着手電筒在墓地裏遊蕩,她時不時蹲下來,又站起,又蹲下——原來她是在墓地裏挖【雪根】。
“你確定她是我女兒?……嗝~”
至尊法師眯着眼,似乎看不太清雪地上的身影,但那一抹亮麗的紫色,讓他有點懷疑。
伊凜一聽,表情古怪,暗道你自己女兒都不能確定讓我確定?到底是你在找女兒還是我在找女兒?
猶豫片刻,看在至尊法師心態崩了且醉醺醺的份上,伊凜盤腿飄在空中,輕聲說道:“根據我的瞭解和推理,你如果非得說那麼多居民裏有你的女兒的話,只可能是她了。”
順便,伊凜爲可憐的老實人皮埃爾默哀了三秒。
昂貴的【上古果酒】成了無助的法師此刻唯一的依靠。他沉默了一會,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放,只能又往嘴裏灌了一大口。
“你的魔法,不能確認嗎?”
伊凜知道至尊法師懂不少祕術,也不知他口中“無所不能”的魔法是否能用來認親。
“能!”至尊法師恍然大悟,他似乎直到此刻纔想起來自己的“法師”身份,連忙點頭:“我需要她的一根頭髮。”
伊凜點點頭,開啓【如影隨形】靠近了一些。他揮揮手,“啵”地一下乾脆利落地從阿比蓋爾頭上拔下一根紫色的長髮。
墓地裏玩耍的阿比蓋爾感覺到頭皮癢癢的,伸手摸了摸,卻沒有在意。
至尊法師帕金森的手握緊了那根長髮,兩眼通紅,像極了在賭場輸得清光的賭徒。只見他攥緊那根頭髮,閉着眼睛冥想了十多秒,隨後睜開眼睛。
一瞬間,至尊法師眼裏閃過驚歎,遺憾,恍然等複雜的情緒,低下頭,神情低落:“她果然是我的女兒!”
伊凜笑了笑:“喲,牛逼啊,法術還能認親,有空教教我唄。”
至尊法師眼裏滋着血絲,瞪向伊凜。他哪裏聽不出這位可惡的農夫在調侃他,換做平時,在沒有美食威脅的時候,他定然會毫不留情地懟回去——可現在他沒心情。
伊凜無法理解法師此刻的心情。
畢竟他沒有女兒,也沒有莫名其妙當了一個爹。
此情此景,該說什麼鼓勵鼓勵,或者說是安慰法師好呢?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沒注意?
不好,不應景。
自己種的草哭着也要領回去?
也不妥,法師可能會生氣。
祝賀你啊喜當爹?
貌似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好話。
還記得當年森林湖畔法師塔邊的孩子他媽不?
說這話法師很有可能當場和他打起來。
想了半天,伊凜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保持沉默。
過了一會,法師終於鼓起勇氣,斗篷一抖,如同油門踩到底的戰鬥機,俯衝而下。
“嘭!”
法師狼狽地從雪堆中爬了出來。
伊凜無語地捂住眼睛,他實在沒法看了。這老父親登場方式真特麼別出心裁。
身後突如其來的動靜,把在墓地中探險的紫發少女嚇了一跳。
至尊法師弓着背,緩緩起身,呼出一口渾濁的酒氣。
說實話,阿比蓋爾的確如她母親卡洛琳所形容的,特別大膽,還喜歡一些神神叨叨的東西。面對這種詭異的狀況,正常的姑娘正常的反應應該是驚叫一聲,然後嬌滴滴地撒腿跑遠。
而阿比蓋爾不但沒跑,反倒眼睛一亮,往法師墜機的地點小心翼翼靠近幾步。
“你是……?”
阿比蓋爾好奇地問。
“我……你,爸,你……我……哎喲臥槽!”
平時善於吵架的法師此刻卻笨拙得如同腦殘,語無倫次結結巴巴,半天都沒捋出一句完整的“我其實是你真爸”。
阿比蓋爾縮縮脖子,似乎是被法師嚇到了。
伊凜看不下去了,也不忍心讓法師獨自面對這種重要的時刻,他悄悄來到附近,輕咳兩聲,笑道:“阿比蓋爾,你怎麼還不回家?又和媽媽吵架了?”
“農夫叔叔!”伊凜在卡洛琳一家三口身上刷的好感度不低,阿比蓋爾對伊凜沒什麼警惕心,面露笑容:“不啊,爸爸說要和媽媽在房間裏聊天,聲音會有點大,他讓我出來玩。”
伊凜與法師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阿比蓋爾一邊踢着腳邊的雪,低頭說:“不過我悄悄告訴你喲,媽媽平時最不喜歡和爸爸聊天了,說爸爸聊兩分鐘就聊不下去了,真沒趣。”
伊凜又默默看了法師一眼。
法師搖搖頭,瞪着眼示意,似乎是在說,這不重要,別看我。
伊凜輕嘆一聲,決定幫嘴巴不靈光的法師圓圓場。
“阿比蓋爾,這位爺爺,啊不,這位伯伯,現在正在我的農場裏幫忙,人可好了。”
阿比蓋爾歪着腦袋,上上下下打量着雙手顫抖兩眼放光,鬍子拉碴的至尊法師,猶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說道:“看不出來啊……”
至尊法師在一旁很受傷,用力摳起冷冰冰的雪就往嘴裏灌。
“如果,我說如果……”伊凜覺得自己的語氣就像是哄騙無知少女的怪叔叔:“如果在咕咕鎮外,有一個遼闊的世界,那裏有會飛的人,有噴火的鳥,有噴水的花,有許多你從沒見過的東西,你想去看一看嗎?”
“想!”
阿比蓋爾開心地笑着。
伊凜看了法師一眼,又問:“如果代價是,你再也不能回來這裏呢?”
阿比蓋爾一愣,她低頭思索片刻,重新擡起頭時,兩眼亮晶晶的:“能帶爸爸媽媽一起嗎?”
伊凜搖頭:“不能。”
“那算了。”阿比蓋爾撅着嘴,似乎有些不開心,又有幾分遺憾:“這裏,也挺好的。”
伊凜還想問什麼。
至尊法師卻用那滿是疤痕的手,顫抖着抓緊伊凜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