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村沒有賣酒的,郭家村除了糧食什麼都不賣,郭家村的人從來不需要賣糧食,郭家村的人都自己種糧食。
不是沒人會釀酒,而是沒人捨得拿糧食釀酒。一石糧扔進去,出不來多少酒,這兩年的生活雖然好了很多,卻遠遠沒到可以浪費糧食的程度。
只好騎着老黃牛去買酒,慢悠悠的走在路上,看着正在成長的麥田,這天地間的歲月悠悠,從不虧待衆生。
騎在牛背上的時候,感覺會被放緩,周遭的一切都會隨着感覺放緩。
老師的那句“人能常清淨,天地悉皆歸。”不知道是不是在牛背上寫出來的。
回來的時候遇見了陳平。
陳平正帶着一隊人,騎着快馬,往長安的方向飛奔。
我見到是他,就止住黃牛,在路邊拱手喊道:“丞相大人,何事如此匆忙?”
陳平倒還記得我,匆匆勒住馬匹,在馬上道:“太后病重,急詔我入宮議事。吳啓,你還在郭家村居住?”
我道:“還在郭家村,不曾遷移,大人速去吧!”
陳平點了點頭,匆忙的趕馬去了。
沒回自己家,直接去了容容家裏,屋子還要一段時間才能蓋好,妲己和容容還是住在這裏。
一罈酒,一隻燒雞,妲己又炒了兩樣小菜。
叫上容容,一起圍着桌子跪坐。容容還在爲她孃親戴孝,依照漢朝的禮節,她要守孝三年,不能飲酒,連肉也不喫。
她的心情已經平緩了很多,卻依舊有些悲傷,妲己這些日子都在照料她,陪着她走出這段悲傷的時光。
妲己很奇怪我怎麼會主動找她喝酒。
我解釋道:“歲月悠悠,逃不過生死離別。大醉一場,或可有少許慰懷。”
我在妲己的目光下在身上點了幾下,卻發現自己有所疏忽。我的修爲不能降到天仙一下,一旦落下來,就會自動遜位。我此刻並沒有遜位的想法,預計以後也不太可能會有,地府現在就是我的家,我現在只有這一個家。
妲己笑着看着我,等着看我會怎麼辦。
容容並沒有注意這些,只是在給我們盛飯、夾菜。
我道:“還有壇酒忘了拿,你們先喫,不用等我。”
匆匆起身出來,凡間的酒醉不倒我,杜康的酒總可以吧。給老二傳了個消息,慢慢等。
老二的速度很快,讓我懷疑他在偷懶。
酒送過來的時候還沒到半刻鐘。
老二隔着鬼門對我說道:“老九,你的酒,好小子,在人間快活還要閻君來送酒給你喝!”
我笑道:“要不過來一起?”
老二憋着臉搖了搖頭,道:“我又喝不醉,不和你湊合。你什麼時候回來?天帝已經批准了伊摯提交的閻君休息制度,以後每一百年,可以有一位閻君休十年的假期,玉鼎會留在地府,做個專門的候補閻君!”
我道:“還要再等些年頭,做候補幹什麼?直接任正職不好麼?”
老二笑道:“玉鼎這老兔子不願幹活,咱們幹一百年休息十年,他幹十年休息九十年,這小老頭聰明的很!”
“哈哈”我大笑道:“玉鼎不愧是玉鼎,聰明的很!”
老二又問道:“在人間可有什麼感悟?”
我正色道:“感悟頗多,或許你說的是對的,神仙離人間太遠,所以卡住了進境。”
老二道:“等你回來,我去休個十年的假期,也去人間轉上一轉。”
我笑道:“好,興許這一轉就能轉出個大羅金仙來!”
老二聽我打趣,笑着關上鬼門,不和我糾纏。
拎着酒回到桌上,妲己和容容一筷未動,顯然是在等我。
把酒罈放下,略帶些傲氣的看了看妲己,被她在桌下狠狠掐了兩下。也不知道她是和誰家婆娘學的,以前可做不出這事。
一餐飯,兩壇酒,人間的日子既無趣又有趣。無趣在於日復一日的重複着前一日的事,有趣在於做同樣的事情,也能在不同的時間有不同的感受。
不敢喝的太多,我們是照顧容容的,不是讓容容照顧的。
妲己去收拾碗筷,我問容容,道:“你想要個什麼樣的房間?”
容容道:“我想要個和這裏一樣的房間,乾爹你能撘麼?”
我知道她是捨不得在這裏的回憶,她的許多回憶都在這裏了,她孃親帶着她從定陶一路漂泊到這裏,遠離了那片傷心的土地,在這裏尋回了溫馨和快樂,的確值得她捨不得。
我笑道:“放心,乾爹給你搭個一模一樣的房子。”
蓋房子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打了很深的地基,一層層的鋪磚,每日的進度少的可憐。
房子搭了一半的時候,陳平找到了我。
大漢的丞相似乎很不開心,拎着兩壇酒,把隨從的軍士扔在院外。
找了幾塊磚頭坐下,對我道:“喝酒!”
我頗爲不解,但還是接了過來。
陳平作爲大漢最頂端的高官,不應該和我這個草民有太多交集,但偏偏就產生了交集,現在他還在找我喝酒。
陳平此時沒有作爲丞相的覺悟,提着酒罈就往肚子裏灌,酒水打溼衣襟,活像個鄉間的爛醉鬼。
“吳啓,你爲什麼不願意做官?”
我笑道:“我記得曾對大人說過,人間功業非我所求。”
陳平大袖一揮,道:“不求人間功業,莫非想登仙不成?留候辛苦一生,也不見白日飛昇,生於人間,不去建功立業,未免失了志氣。”
我道:“當年高祖與項羽見秦始皇帝車架,高祖言‘大丈夫當如是耳’,項羽言‘彼可取而代之’。而後二世昏聵,義兵四起,項羽稱西楚霸王,號令天下。高祖屢敗屢戰,平滅西楚。項羽與高祖之功業,大乎?”
陳平道:“項羽的確曾分封諸王,號令天下。高祖也登了帝位,坐擁江山。二人之功業,自是大的。”
我笑道:“而今何在?”
陳平面色變了變,如此議論當朝開國皇帝,似有不妥,轉眼看了看,周遭無人,這才道:“項羽被分屍葬在魯地,高祖長眠於長陵。”
我又道:“留候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報韓國之仇,輔高祖登臨九五,功業大否?”
陳平道:“自是大的。”
我道:“留候一生所求爲何?”
陳平略作思索,道:“留候所求,仙道耳。”
我笑問道:“丞相如今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