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曾經親眼見過神木之下堆積如山的屍堆,但是那畢竟只是屍體而已,然而這一刻,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嚇得轉過了頭,再也不敢看第二次。
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姐妹也好,畢竟這方纔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她一邊抑制着自己翻涌的胃,一邊捂住了自己的嘴,是爲了怕自己叫出聲,也是怕自己忍不住吐出來。
“快走吧。”
阿箴滿不在乎地笑道。
“你……”
太多太多的話梗在了喉嚨裏,她想要問爲什麼要殺她們,只是她眼中的光芒看上去倒似她們並不是人,而是小貓小狗一般無關緊要的生靈似的,死了就死了,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是她想太多了。
只是因爲在紫玉大人身邊安穩日子過得太舒服了吧,她居然快要忘記了這裏處處都是危險,而再親切的笑容也並不代表着善意。
“可是,可是……”
“在馭靈館的時候,在後來回到聖山的時候,我一點都沒看出元華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更別說是……”
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段黑色的枝杈,陸止一個激靈,忙轉頭問道:“慧靈大人,爲何您要告訴我這些?”
“呵呵呵,你發現了我們的祕密,我自然要把這一切告訴你纔行,更何況,有時候,知道得多一點,也並不是什麼壞事……”
“若非發現你不能驚動我的符咒而直入我們的居所,也許我也不願意向你多費這些脣舌……”
她微笑地看着他說道,指了指周遭的符紙。
陸止進來的時候的確看見了那些符紙,但是根本沒有意識到那是用來做什麼的,而在小佛堂裏,這裏的符紙更是鋪天蓋地,幾乎把屋頂牆壁都貼滿了,她究竟是要做什麼?
這裏的一切都讓他無法相信,詭異之中透着陰謀的氣息。
若非剛纔親眼看見了那是元華的身體,他一定以爲慧靈長老是在和他開玩笑的。
這怎麼可能呢?
一段樹枝怎麼可能和他並肩作戰,能施法能吞噬魂魄,甚至還會亦師亦友地說出那些讓他信服的話語來?
人類的傀儡會毫無意識地隨着指令去挖地,埋屍體,這些他都能夠接受,畢竟那不過是徒有身軀的死人而已,然而,元華……他分明是個活人啊……
“殿下……”
“殿下他知道嗎?”
他幾乎是顫抖着問道,陰惠君卻無法抑制地笑了起來。
“你覺得呢?”
她反問。
那一瞬間,她眼中的悲涼如同一個提醒一般,他想起了之前和元華在一起的時候他曾覺得奇怪的那些片段,他曾調侃他的那些話,他那些沉默,他憂鬱的眼神,這一切都似乎能和眼前的這一幕對上,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法完全接受這個事實,也許是事實吧,也許不過是個玩笑。
也許剛纔是他看錯了呢?
這可真是諷刺。
那些傀儡,神木下每日勞作的那些不知疲憊的傀儡們,他們只是徒有身體卻沒有魂魄,而眼前的這一段木頭,雖然不過是法術加持之下的一個幻象,然而卻能動能走,有着全然屬於它自己的思想,是一個獨立的,活生生的生靈,那這種情況下,他能算是個人嗎?
等一下……
他心中不知何處被觸動了一下,一種令人不安的情緒驅使着他,他顫抖着問道:“慧靈長老,您,您方纔說的這些,元華,元華他自己知道嗎?”
陰惠君沒有說話,只是看着他的眼中有着些許憐憫。
許久她才說道:“從前我們在新野的時候,我不過是個傻子而已,我也曾想過,這天下是這樣廣闊,我所居的這一片磚瓦之下,不過是一葉障目的鄙陋一隅而已,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裏……”
“但是,當我真正離開的那一天,卻是凡塵中我的死期……”
“陰惠君在那天,在花轎之上,已經是個喝了毒酒死去了的屍體,塵世中已然沒有了我這個人。”
“若非元華救了我,如今我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你說,我算是個活人,還是死人?”
“慧靈長老……”
他不安地搓了搓手,勸道:“只要這世上還有人記得你,還有人將你視作他最重要的人,那就……足……夠……”
“……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心中的那份方纔沒有分明的驚疑卻越來越清晰,怔怔地看着她的目光,他似乎有一點點明白了,爲何他會在這裏,爲何慧靈長老看着他的目光中,隱隱有着憐憫。
而那一份憐憫,卻不僅僅是給他的。
狐泠如追隨殿下是爲了她心中的那一份不甘,那種因爲出身而被同族所輕視的無奈,也許只是爲了證明她的能力,也許不過是她自己所認爲的能夠站在最高處的那種風光而已,當她真正到了那個位置的時候,等待她的的確是衆人仰望的目光,然而她能得到的真正屬於她的東西又有些什麼呢?
梁渠大人的身邊,永遠都有那隻華麗的採鳥,他從不知道那兩人是如何相識如何會在一起的,只是這兩人在聖山的地位似乎十分超然,雖然服從殿下的命令,但卻又不像狐泠如那樣全身心都追隨殿下,比起是殿下的僕從,他們似乎更像是殿下的朋友,即便是殿下,也從未真正命令過樑渠大人,如果說他有想要得到的東西,那也一定是他不知道的。
而紫玉大人和妃夷大人,他並不熟悉,也曾聽說過那兩人是最早追隨殿下的故事,即便是在過去的幾百年間,殿下的魂魄尚未聚攏之時,他們就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如今想來,殿下能夠找回自己的神識,很有可能是因爲他們二人的關係,這也能解釋了那兩人無條件聽從殿下吩咐的原因。
而眼前這位慧靈大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即便不過是寥寥數語中,他便能從那一抹淒涼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
所謂的追隨鬼王殿下,於她來說,也許不過是不得已的選擇,身不由己的無奈,又或者,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從前他也許無法理解這原因,但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