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罷,寧珂如芙蓉出水,一襲紅裙豔壓羣芳。
梳洗罷,徐天然容光煥發,一襲青衫溫文爾雅。
寧珂內心小鹿亂撞,面頰微紅,嬌媚之色令人慾罷不能,小憐難得看見姑娘嬌羞的一面,一邊爲寧珂梳頭,一邊說道:“姑娘,若是生在大戶人家,今日也算是你出嫁了,應當鳳冠霞帔……”
言及此處,小憐的眼淚一滴滴滑落,冰涼的淚珠落在寧珂肩膀上,此時小憐才知道姑娘曾經所言的代價是什麼?
青樓女子,終究不是良人,不能坐上八擡大轎,不能穿上嫁衣,只是達官顯貴的玩物罷了。
小憐鼻子一酸,眼淚止不住潺潺而流,卻強顏歡笑道:“姑娘若是穿起嫁衣,肯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傷心處,兩人皆暗自神傷。
於寧珂而言,當下並不是最糟糕的結果,與馮德壽比起,一襲青衫更得自己的心。但是,終究寧珂終究還是沒得選,只能任人擺佈,而不能自己去追尋自己心愛之人。
徐公子很好,但是以這種方式相遇,寧珂不喜歡。
徐桐一擲千金爲自己梳籠,遠不如端着盤子將酒菜灑入馮德壽懷裏來得豪邁。
沐浴更衣過後,風度翩翩的徐桐遠不如渾身沾滿酒菜的徐桐來得瀟灑。
寧珂喜歡之人,是懲強扶弱的男子漢,他可以是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寧珂不慕富貴,唯看重他的俠義之心。
若是他自始至終都是抱着不軌的企圖,縱使他再是腰纏萬貫,再是天縱奇才,再是劍仙風采,都入不了寧珂的眼。
寧珂看着銅鏡中自己絕美的面容,柔聲道:“小憐,用你的話說,咱的身價可是汐雲的兩倍,今夜該滿臉愁容的是她們,怎麼着也輪不到咱們。”
小憐這才破涕爲笑道:“姑娘說的是,不過,我怎麼看都覺得那小相公不是厚道人,姑娘可要提防着點。”
寧珂笑道:“就你不需要提防,旁人都要提防,行了吧。”
小憐委屈道:“姑娘總是向着他,他有什麼好,難不成姑娘真喜歡上他了?”
寧珂搖搖頭,“我不喜歡他,只是,他身上有一股吸引我的氣質,我很嚮往。”
“什麼氣質?”
“說了你也不懂。”
“我怎麼不懂,我長大了,什麼都懂。”
“自由。”
“自由?”
寧珂輕聲道:“小憐,把窗戶打開。”
一絲涼風吹拂,寧珂凝眸遠眺,漆黑的夜色,蒼穹之上,星辰大海,浩瀚無邊。
寧珂柔聲道:“小憐,你想過離開霓裳樓,去江湖闖一闖嗎?”
小憐歪着腦袋,“姑娘,霓裳樓挺好的,爲什麼要離開呢?再說了,我的身契都在霓裳樓,我怎麼走得了?”
“如果有一天你自由了,你想去哪裏?”
小憐搖搖頭,“我覺得霓裳樓挺好的,跟着姑娘喫好的、穿好的,便是趕我走,我也不走。”
寧珂只覺得,自己雞同鴨講。
小憐眼眸低垂,輕聲道:“姑娘莫怪我見識短,姑娘自小便在霓裳樓長大,雖說小時候嬤嬤管教得緊,好歹也是衣食無憂,我在來霓裳樓前是喫過苦的,姑娘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嗎?餓到喫樹皮、喫樹根、喫老鼠、喫蟑螂,更可怕的是有些人不捨得把兒女殺了喫,就跟別人換,然後再殺了喫。姑娘所喜歡的江湖都是說書先生說的站在江湖頂端之人,真的見過了凡人過的日子,姑娘可能也就不喜歡江湖了。”
這一席話,小憐從未向旁人說起,因爲她與許多人不一樣,她是逃難逃到夷州來的,原本生活在閩國的她,見識了閩王無道,見識了人間煉獄,她是幸運的,她逃出來了,她覺得很慶幸。縱然在這小小霓裳樓裏,沒了自由,但至少還活着,這就夠了,比起自己許多年少的玩伴要好得多。
特別是女孩子,到了災荒年,大人們不捨得喫兒子,都把女兒吃了。
寧珂這才覺得原來自己並不瞭解小憐,原來她也有自己的悲慘往事,或許,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劍仙眼中,江湖是一番景象,在小憐的眼裏,江湖又是另一番景象。
籠中雀,總是望着籠外的飛鳥,羨慕它能自由自在飛翔,殊不知,外面的世界遠遠比它看見的殘酷。
寧珂回過身來,爲小憐輕輕拭去眼淚,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但願這個世界可以美好一點。”
小憐低下頭,輕聲抽泣。
一名丫鬟輕輕敲門,小憐擦乾了眼淚,打開門,知道是那猥瑣的小相公來了。
徐天然更衣沐浴之後,儼然一副書生模樣,少了幾分粗鄙,多了幾分風流。
小憐看向徐天然的眼神不太善,但是隻能讓他進屋。
隨徐天然一同而來的丫鬟問道:“徐公子,需要備一桌席面嗎?”
徐天然連忙點頭,自己豪擲二千兩黃金,總得喫點好的,不然全打水漂了。
寧珂柔聲道:“再備兩壺好酒。”
小憐點頭道:“我親自爲姑娘準備。”
門扉合上,房間裏就剩下徐天然和寧珂,徐天然手足無措,眼前的寧珂再是國色天香,他也不敢喫。
平白無故砸下兩千兩黃金,徐天然雖不覺得肉疼,反正遲早自己都能拿回來,連同那個於自己而言極爲重要的葫蘆,皆不過暫放在楚門風身上。
對寧珂的一面之緣,徐天然出手相助不圖美色,只因實在討厭馮、賴二人的行事風格,所謂劍仙風采,在徐天然心中永遠是白孔雀御劍過天門的瀟灑坦蕩,哪裏容這倆敗類侮辱了劍仙名號。
而寧珂又讓他想起了那位在詩香雅境的姑娘,同樣清麗的面容,同樣恬淡的性子,徐天然不忍她遭受馮德壽的玷污,在擲下兩千兩金豆子的時刻,徐天然明顯察覺到身後有一股冰冷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不用多想,肯定是迪麗達爾。
自己造孽,再苦也得自己承受。
寧珂反而比徐天然自在,爲徐天然倒了一杯茶,笑道:“爲何干站着,喝茶。”
徐天然雙手籠袖,盯着茶杯,不言不語。
安靜,出奇的安靜。
寧珂被逗樂了,平日裏臉皮厚如城牆,現在怎麼像個小媳婦一樣,笑道:“徐公子是怕了?”
徐天然開誠佈公道:“怕。”
“難不成我是喫人不吐骨頭的母老虎?”
“不關寧姑娘的事,實是我家那位管得嚴,我可不敢在外頭沾花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