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本想在樊樓好好喫頓飯,卻也沒能安生。
不止是周韜的那一聲大喊,他親自去蘇府,加封蘇頌的事已經傳開,有些人甚至摸到了樊樓。
趙煦只得匆匆回宮。
這時,朝野已經傳遍了趙煦親自前往蘇府探病,並加封蘇頌的事。
頓時引來無數聲音,有震驚有釋然有不可置信有不敢相信。
很多人認爲,這是趙煦給蘇頌‘最後的殊榮’,送他回鄉,給章惇騰位置。
也有人猜測,趙煦是真的要挽留蘇頌,偏偏這種想法的人居然最少。
因爲在絕大部分朝野人士看來,蘇頌必須得走了,‘新黨’復來,不可能由着一個‘舊黨’霸佔相位。
開封城本就熱鬧紛呈,因爲趙煦去了一趟蘇府,就更加沸騰了,各種謠言此起彼伏,承轉起合。
民間的議論聲,很快就反應到了朝廷上。
原本就有一大羣人在彈劾蘇頌,現在更是出了一部分維護。
朝野掀起了漫天的彈劾與申辯的奏本潮。
彈劾以章惇,蔡卞爲首的‘新黨’,爲之申辯的更多。
彈劾以蘇頌,二範等爲首的‘舊黨’,彈劾者多,申辯者少。
青瓦房。
蔡卞沒有如外面那樣揣測,批覆了一道奏本,道:“官家之前就讓我們向蘇相公多多請益,現在看來,官家是早有預料,事先提點我們了。”
章惇手裏拿的是李清臣的奏本,其中對元祐初全面廢除‘熙寧新政’進行了大肆批駁,痛斥了司馬光等人。
章惇盯着奏本,神情認真,隨口回答道:“留下蘇頌是對的,至少要緩和眼前的亂局,等我們站穩腳跟,再送蘇頌等人去嶺南。”
蔡卞眉頭皺了下,他不太喜歡這種流放的方式,認爲太過‘羞辱’,卻也沒有反駁,道:“我去三司衙門以及戶部瞭解過了,基本虧空乾淨,加上朝廷慣常寅喫卯糧,上下人等,都張着嘴,在等夏糧。”
章惇雙眸厲色一閃,冷哼道:“這幫人,就是混喫等死!我找時間去見官家,請開內庫,緩解燃眉之急,等我們騰出手來,好好收拾一番。”
蔡卞點頭,繼而若有所指的道:“梳理朝局需要時間,不宜盲動。”
章惇聽得明白,合上李清臣的奏本,道:“不是我指使的。不過,是得降降溫了,我晚上找幾個人談談。”
蔡卞嗯了一聲,拿起公文繼續看。
其實,他們都沒有指使什麼人彈劾蘇頌甚至是呂大防,而是自發的。
這裏面,有的人是原本‘新黨’的,也有投機的,加上‘舊黨’內部的相互傾軋,簡直就是一場大亂鬥,令人眼花繚亂,難以分清敵我。
回宮之後,趙煦在垂拱殿,處理章惇,蔡卞二人送過來的奏本,孟美人則去了慈寧殿。
隨着章惇等人逐漸掌握政務,趙煦要處理的事情是越來越多,慢慢進入了親政狀態。
到了傍晚,童貫端着一大盤奏本進來,放到趙煦桌子邊上,道:“官家,這些都是政事堂那邊送來的,全部是彈劾蘇相公的。”
趙煦轉頭看了眼,隨手拿起一本。
這是一箇中散大夫的奏本,洋洋灑灑,引經據典,主要內容是指責蘇頌‘尸位素餐’,坐着位置不幹事。
趙煦又看向第二本,這是懷疑蘇頌在樞密院任上‘監守自盜’,認爲環慶路軍餉消失,蘇頌脫不開干係。
第三本,是抨擊蘇頌‘德不配位’,要求趙煦嚴懲不貸。
趙煦隨手翻了翻,推到一邊,道:“全部留中。”
留中,就是不迴應。
童貫應着,他身形很高,躬着身反而顯得更魁梧,等了下,瞅準時間,又道:“還有一些是彈劾章相公,蔡相公的,政事堂那邊還在梳理,明天才能送過來。”
趙煦隨口嗯了聲,道:“讓政事堂寫簡略吧。對了,晚上孟美人侍寢。”
“是。”童貫侍立在一旁。
趙煦拿起筆,忽然的看了眼童貫,便繼續批閱。
童貫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可不敢張口問。
趙煦要批閱的是前任大理寺卿錢升謀害蘇轍案的卷宗,看着上面蔡卞,曹政等人的署名,目光落在了最前面的一個——趙似。
趙似的字,雖然還有些稚嫩,但極其認真,筆畫分明,乾淨利落,看的賞心悅目。
趙煦仔細端詳了一陣,不由得笑着道:“嗯,不錯。”
他在上面批閱,而後合上,道:“晚上去小娘那用晚膳。”
“是。”童貫側身道,而後見趙煦沒有其他吩咐,便出去安排。
在趙煦前往慶壽殿與朱太妃,趙似,趙幼娥喫晚飯的時候,政事堂的熱鬧還在繼續。
起因是關於各路轉運司的,這些轉運司掌握着一路甚至是幾路的錢糧,監察,是中央聯絡地方最重要的管道,權職極大。
章惇希望調任被流放的知廬州的吳居厚擔任河東四路的轉運使,這在政事堂掀起了巨大爭議。
轉運司,對地方的制衡能力極強,一定程度上掌握地方上的錢糧,賦稅,並且還可以對官吏進行監察,簡直是是一種‘長期’的欽差,歷來爭奪十分激烈。
政事堂的一個房間裏,十多人站在正廳,兩支隊伍清晰明瞭,火藥味十足的對峙。
“河東四路,關乎重大,須當謹慎。”
“現在國庫空虛,吳居厚曾經就是轉運使,屢有功績,神宗還曾誇讚,最爲合適。”
“不妥不妥,四路太多,一路即可。”
“朝廷虧空太多,繼續用錢,四路已經是少的了。”
“吳居厚乃奸佞小人,應該發配的遠遠的,豈能歸朝!”
“吳居厚賢名遠播,天下共知,怎麼就成了小人的,誰說的?”
“我說的!如果不是奸佞小人,怎麼會被髮配?難不成太皇太后昏庸無道嗎?”
“太皇太后是被呂大防一黨矇蔽,呂大防發配的人,怎麼可能是小人!”
“反正吳居厚不行!”
“必須是吳居厚,別無人選!”
……
“諸位消消火,有話慢慢說……”
沈琦等人正在一旁看着,眼見雙方要摔杯子,擼袖子,不得不上前攔阻。
這已經不知道的是第多少次了,駕輕就熟。
黨爭最常見的現象,就是權力爭鬥變成了意氣之爭,你來我往,決不罷休,至於正事,早就拋到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