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聽誰說過,揭人傷疤無異於在人家傷口撒鹽。他那樣的痛苦,她吝嗇得捨不得給他溫暖,可是,卻也做不到再去折騰他。在他的舊創上翻來覆去扎針,把他的傷口折磨得血肉模糊也不是她想看到的……
打開臥室白色的落地窗,外面是一個露臺,童一念把它弄成一個花房,種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花。
他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爲他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字,諸多的花裏面,他只知道玫瑰……
但是,他很喜歡從臥室的角度往露臺看,那些花花草草很奇異地會給人一種安定的感覺,尤其,有時回來的早,會看見童一念披了兩肩的晚霞在花草中澆水的畫面,那是一種風景,讓人看了心口會溫暖得溼潤的風景。
可是,大多數時候,她並不知道他在看她,正如她從來不知道他曾在無數個午夜給她蓋被子一樣。
今年,她居然還搭了個葡萄架,像模像樣的種了葡萄,不知道明年會不會有葡萄喫?
明年?
他想起未來的未知,眸子裏浮起陰暗的痛苦。
重新躺了下去,只是斜靠在牀頭,默默看着童一念在花草中開始練愈加。
她並沒有開音樂,許是怕吵到他的睡眠。
天空已綻開最初的雲彩,彤紅,透亮,閃着金光。
於是,她的身上也鍍上了泛紅的金色。
換了純白瑜伽服的她,在晨曦中打坐,靜謐,安寧,有一種近乎聖潔的光以她爲中心散開來,他躁動不安而苦痛彷徨的心,竟在那一刻漸漸寧靜下來。
就這樣凝望着,不知不覺竟再度沉入夢鄉,夢裏一片祥和安靜,這一次,再無噩夢的侵襲……
很是湊巧的,他這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她的瑜伽也練得差不多了。
他的身上,被子一直蓋到肩膀,而他分明記得,自己斜靠在牀頭的時候,被子只蓋到腰際的。
是她……
一抹溫暖的笑,不經意劃過眼眸。
她已練完,進入最後的冥想,他亦起了牀,一頭鑽進浴室裏。
早餐是童一念準備的,養生的粥,配上些小喫糕點,很是相宜,可他卻盯着粥裏某滋腎益精之物而呆坐着。
“怎麼了?不喜歡喫這個?”她注意到他的反應,指着粥碗裏的配料問,山藥和枸杞,應是不錯的搭配啊?
“不是!”他搖搖頭,形似可憐,“我在想,你是不是要害我……”
“我害你?那你別吃了!粥裏有毒!”她憤憤地喝了幾口,沉着臉,垂下眸來。
眼前他的臉忽然放大,是他湊到她面前,仍然委屈,“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你不准我碰你,卻還做這麼些益腎的東西給我喫,不是想害我血管爆掉,流血而亡嗎?”
她撲哧一聲,終於笑出聲來,“愛喫不喫!不喫拉倒!喫個飯也不忘記那回事!真是流氓!”
這樣的早晨,是看不出凌晨未明時那些陰鬱的,童一念笑完,怔怔地看着陸向北慢悠悠挑着粥裏的山藥喫,竟然想不出他噩夢醒來時是怎樣的容顏,一切都那麼寧靜,像世間最普通的兩夫妻在喫着早餐,她懷疑,那樣的他是否是自己在做夢……
自災區回來後,童一念還未曾去“依念”看過,於是下午抽了個空,先行離開公司,開車去了依念。
卻意外地,在依念附近遇到明可。
而明可在看見她的瞬間臉色竟有些不自然。
“明可?你來這幹什麼?買衣服?”他家佳眉可正懷孕,要買也是買孕婦裝嘛。
明可笑道,“這附近有家酸梅湯做得好,佳眉想喝,我就過來買了。”
原來是這樣……
童一念笑了,佳眉真是個幸福的女人。和明可也算是早戀,高中時就萌生了愛情的苗苗,但明可家家世不一般,像佳眉這樣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孩,明可媽媽是怎麼也看不上的,貴在明可的堅持,恁是在大學畢業後把佳眉娶進了家門。
兩人寒暄了幾句,明可便去買酸梅湯了,童一念則進了依念,結果發現很難得的,傑西大少爺很難得的,也在,而且正和薇薇在說着什麼,薇薇眼眶紅紅的,像受了委屈。
“喲,岑少爺今天這麼勤奮?太難得了!一來就擺老闆威風啊!”她打趣着傑西,薇薇平時做事很用心,要找這麼一個放心的人看店實屬不易,所以,這樣的小店,平時她也不把薇薇當員工看,更多的像是夥伴。
薇薇見了她,眼眶更紅了,只是不說話。
“怎麼了?”她覺得奇怪。
傑西便道,“沒什麼,不過是錯了幾處帳,我說了下她,她就哭了唄,都是你寵的,比我還架子大了!”
童一念笑了,“怎麼是我寵的?就算是,她也是你岑少爺的人,你寵的還差不多。”
薇薇其實是傑西同學,不知道算不算傑西衆多粉絲中的一個,反正傑西是不承認的。
傑西看她的眼神,有些幽怨。
“幹嘛?這麼看着我,感覺像怨婦!”她拍了拍他的臉,他的臉總是讓人很想捏的樣子,捏他的時候會想起他家裏那隻折耳貓。
“你答應過去看發佈會的……”他果然幽怨。
童一念尷尬地笑了,災區一行,把什麼都誤了,不知道他畢業晚會是不是也過了……
太陽又升高了一點點,天空紅霞燃燒的範圍越來越廣,那些噩夢裏面的陰霾在太陽下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她在晨曦下極致地伸展,柔軟的身體如無骨一般,竟可以彎到那樣的極限。
“對不起嘛……”如今只能討好他了……
傑西哼了哼,“算了!我知道你這回是徹底對姓陸的死心塌地了!看在他救了你一命的份上,我不和他計較!”
童一念覺得好笑,這個小屁孩,什麼時候輪到他來計較?
“過來!”他小孩習性地氣鼓鼓,指着一堆衣服說,“這些,都是我給你設計的新衣服,本來在發佈會上想讓你穿的,結果……”他懊惱地瞪了她一眼。
“哇,這麼多……有個設計師弟弟真幸福!別人會羨慕死我!”她誇張地抱住那一堆,誇張地表示自己的喜悅,這樣會讓他覺得有成就感一些。
傑西嘆了口氣,“如果依念不存在了,不知還能不能給你設計衣服。”
童一念大驚,“什麼?你什麼意思?你不打算把這店再開下去?”
傑西笑了笑,“沒有!我只是說說而已!那天發佈會,有個國際大品牌公司要請我做他們的設計師,想要收購依念。”
“那……你答應了?”有大品牌的包裝,傑西的前途會更好,可是,這是她和傑西完全靠自己的能力經營起來的小店,雖然只在本城小範圍的圈子裏有名,但卻她自己的事業,真要轉給別人,她心中還是十分失落的。
傑西發現了她眼裏的落寞,笑問,“怎麼了?你不想?”
她勉強笑了笑,“沒有啊,這是件好事,說不定你的設計就會走向國際了,這對你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也許岑叔叔再也不會反對你走設計這條路了,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在你自己的領域如魚得水!傑西,我支持你!”
她越說越來勁,好像看見傑西站在服裝設計之巔似的,只是心中難捨的酸意,還是漸漸轉濃。
傑西見她這樣,笑了,“你啊,就是個口是心非的!真想讓我把這給結束了?”
她認真地點點頭,“當然是真的!”
“可我怎麼覺得你的表情像要哭鼻子了?”他雙手抱胸,好笑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