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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從式都想打人了。
他保證一個巴掌下去,就能把這個該死的小傢伙給直接拍飛到藥王谷外面去!
你這小傢伙,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厭啊?
甘從式用厭厭無神的目光盯着許廣陵又看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嘆了口氣,算了,老夫大人大量,不和你一個小毛孩子計較。
這一嘆氣,也直接把甘從式那亂七八糟的心緒給嘆平了下來。
說到底,這終究是一個飽經世事的老者,也終究是一個實打實的地階修者,而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哪怕剛纔遭受的衝擊太大,哪怕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遭到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到得這時,他還是迅速理平了思緒,至少,從那種茫然無狀中回覆了過來。
不過似乎還是有一種宿醉後的頭痛感。
“陵小子,說來,也不怕你笑話。”甘從式開啓了談心兼吐槽模式,“老夫早先還一直以爲,能開上七八個竅,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您老人家只開了七個竅。
只有七,沒有八。
所以不是七八!
當然這話是肯定不能說的,太火上澆油了。
“現在想想,呵呵,可笑。”甘從式一邊說着,一邊又搖了搖頭。
可笑嗎?
其實並不可笑。
早先,許廣陵的兩位師長還以爲人身一共就五個竅呢,手足四竅再加上頭頂心竅。
早先,許廣陵還一無所知呢。
而這個世界,雖然這是一個修行大行於世的世界,但目前從整個安南郡的情況看下來,修行的傳承,也不是那麼普及。
以甘從式的情況看,他以及他身後的家族,對修行層次的瞭解都相當之淺。
這沒有什麼。
淺薄無知並不可笑,明明淺薄無知,卻偏還以爲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才叫可笑。
正如孔夫子所言,“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就憑甘從式現在的自我認知,以及自言的“可笑”,這個人就能稱得上很不錯了。
知道自己這個桶不滿,纔有可能繼續往裏面灌水,甚至主動地、較爲迫切地找水來灌。相反,不滿卻自以爲滿的,那就是人爲地加蓋子,蓋得死死的。
那樣的話,就算把他扔到太平洋裏,空桶還是空桶,該飄還是飄,該浮還是浮。
許廣陵沒有說話,他已經準備聽甘從式來一場心靈演講了。
他也沒有料錯。
接下來,甘從式帶着回憶,帶着感慨,把他從小時候開始,關於在修行過程中前進的步伐,一步一步講來,講得慢,講得多,也講得真。
或許不應該說這叫“演講”,因爲演講許多時候都不怎麼真。
就如人際關係中,大多數時候的交往。
交往未必不真,但很多情況其實都是走過場,走流程,真正“交心”的時候,並不多。
話說回來,不要說和別人交心了,一個人和自己交心的時候,都不怎麼多呢。
許廣陵很榮幸,這一刻,聽到了一位老人的交心話語。
在緩緩而又長長的敘述中,甘從式幾乎把他的一百大幾十年都展示給了許廣陵看,說的主要是修行但又不止是修行。
關於修行,關於草藥。
關於家族,關於前輩後輩,也關於他的家庭情感等。
之所以說這些,因爲它們是和修行聯繫在一起的,密不可分,或者雖然勉強能分,但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分開的。
於是這時,甘從式就一股腦地,連瓜帶蒂、連藤帶葉地,講給許廣陵聽。
其實,講着講着,一半是講給許廣陵聽,一半是自言自語般地自問和自述。
甘從式有故事。
他也同樣有酒。
之前在這裏住了一個月的他的那位老友,釀的不少酒都還沒喝呢,甚至有的還在發酵着,還沒有完全釀好。
許廣陵在這裏現在也算是半個主人了,在甘從式略作停頓的當兒,自動自發地去拿了酒來,給兩人斟上,然後對酌。
再然後,還是甘從式講。
許廣陵偶爾插上一兩句話,但大多數時候只是傾聽。
這番
講述,甘從式其實只是低沉和感慨,然後不吐不快,也順便藉此梳理自己的心緒,進一步平復之前所受到的衝擊和打擊,而並沒想要得到許廣陵的什麼迴應。
甚至其中的好多,他都覺得許廣陵應該是聽不懂的。
而對許廣陵來說,既然早就準備提攜這位“忘年交”一把,此刻了解了他的過往,就更可以做到精準打擊,哦不,精準投放了。
大宗師的高度+全面的瞭解。
後面可能發生的情況,其實已無需多說。
待甘從式終於講完,天差不多快要大亮,一罈二十斤左右的酒也被兩人喝得差不多了。
許廣陵喝其中的小半斤,餘下的盡入甘從式之口。
盞中其實還剩下一小半,許廣陵此刻一飲而盡,然後對甘從式道:“前輩,俗話說有來有往,我聽了你的故事,現在,我也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吧。”
聽到這話,甘從式精神倏地一振,連身子都一下坐正。
許廣陵自己也是有故事的,而且他的故事其實比甘從式的要曲折得多,但當然,他的故事是不能說的。
也不提什麼很多根本不能說的隱祕,最主要的是他現在是一個“白身”,才堪堪十一歲的年紀,當然是沒什麼好講的。
於是,許廣陵的這個故事,從“冷青雲”開始。
冷青雲,這個名字第一次問世,是在那個大院裏,是在許同輝的眼前,而後,傳播到了聚星樓。
但並沒有大肆擴散開。
算是出了點小意外,不過究其實也並不意外。
而此時,這個故事再次傳播向甘從式。
葉家。
冷青雲寄居葉家,進入族學。
神一樣的族學先生。
不可思議的考覈。
更加不可思議簡直是如同天外傳說一般的“凝氣散”。
還有那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的“通天樹”。
許廣陵述寫並用,很多時候是口述着,偶有需要的時候則輔以紙筆,如道詩之類的,便順手寫在紙上給甘從式看。
而甘從式……
只能說,這一天,對他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天。
如果甘從式穿越到地球,然後變成一個小學生揹着書包上學校,然後語文老師在課堂上佈置作文,“我的不平凡的一天”。
那時,甘從式大概就可以把他的這一天給寫下來:
“某年某月某日,某地。”
“夜晚。”
“早上。”
“油燈,月亮,晨曦。”
“某人。”
“祕聞。”
“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
然後第二天老師批改——
“不知所言!”
“文體不限,詩歌除外!”
“字數不夠!”
無論這三個理由裏的哪一個,都足夠把這篇作文打成零分。
然後拿着零分的作文試卷,甘從式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並不辯解。
而下課後,當他揹着書包,當他離開學校再次走向人來人往的鬧市,走到某個街角,忽然地,時間就好像停止了下來,整個世界也好像停止。
然後記憶的畫面旋轉回前世,旋轉回那一個夜晚以及那一個早晨。
那個夜晚,他在講。
那個早晨,“某人”在講。
其時其刻。
他聽完後,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時間彷彿走向了靜止。
那一刻。
如是天崩地裂,卻無聲。
然後璀璨的壯麗的不可思議的,彼岸,花開。
那一刻。
甘從式站在海邊,他看到了遙遙的大海對岸,那神祕而又美妙絕倫的風景。
那一刻。
甘從式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
他對自己說——
“我想渡海。”